赵石沉吟着,脑子转的越发快了,如果皇长子登上储位,入户部掌权,提出这样的提议,朝廷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皇长子初掌权柄,就算此议在中书过了,很可能也是为他人作嫁,尤其是皇长子如果成了太子,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下此事,李氏又从中兴风作浪,很可能会被人认为是太子在讨好李氏,巩固权位。
这样一来,不但皇帝陛下不会高兴,军中将领也不会再买太子的帐,如此,李琼这里可谓是得不偿失。
所以,皇长子李琼需要他这位大将军的支持……
至于李吉,赵石冷笑,这位户部尚书大人野心从来不小,也许并不愿上面有一位太子压着,但太子到了户部,他也不可能反对什么,不如趁机送太子殿下一个人情,自己还能见缝插针,从中得利。
其实,在赵石看来,如果李吉真是这么个心思,那就是在玩火,太子是那么好利用的吗?到时和太子牵扯必多,长安李氏向来远离皇位之争,如今同门下平章事李圃的政见也极为分明。
也就是说,长安李氏能矗立不倒,从来靠的不是什么左右逢源,他们有着鲜明的政治主张,而李吉这样急功近利之人,能将李氏带往何方,真的不好说。
这么一想,也就清楚多了,赵石拱手,正色道:“此等军国大事,私下议之,很是不妥。赵石不敢多言。还请殿下恕罪。”
李琼眨了眨眼睛。李吉微微抬头,显然,这样硬邦邦的拒绝,让两个人都很吃惊。
这简直就差直接说了,你还没登上储位呢,操那么多的心有点多余,等你登上储位再谈其他不迟。
李琼年轻,虽自小便被教之以权术。但城府毕竟浅了一些,脸色当即便有点阴沉,显然是有点恼了。
但赵石哪里会怕他,微微抬头,注目在他身上,竟然没有一点回避的意思,脸上似笑非笑,不一时,李琼就被他盯的有些发毛,眼光开始闪烁了起来。
赵石笑了笑。心道,毛还没长齐呢。就想以势压人,等你真登上皇位,还不反了天去,这个时候,心底里对这位皇长子其实已经没什么好感可言了。
随即,他便扭头对李吉道:“李大人,户部之事,我本不打算说什么,但既然李大人在这里,我便跟李大人说几句肺腑之言,如今天下未定,战乱不息,将来很长一段时日,户部之事,皆系于军国大事,稍有不慎,后果便难以收拾。”
“愿李大人以后善自珍重才好。”
这一次,赵石再没给李吉留什么颜面,摆出了上官的架势,训责的味道极为浓重,更是暗指李吉居心叵测,不顾大局。
李吉紧紧抿着嘴唇,脸色有些发白,心中不恼是不可能的,即便在中书重地,也不曾被人这么直指其非过,这次却在众多人面前,被赵石如此责问,李吉这里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忍耐着没有发作出来。
他也没有反驳,面无表情的举起酒杯,“大将军责备的是,本官受教了。”说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皇长子李琼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手掌握着酒杯,边缘处已经泛白,这时,他才算真正明白,大将军赵石的名声是如何来的,也见识了大将军赵石的威风做派,可惜,有些晚了,话说到这里,已然僵住,显而易见,大将军赵石也并未打算给他再留什么面子。
大厅中一片沉静,只有赵石左顾右盼,声音浑厚中带着难掩的威严。
赵石这时再次转头,对着下面道:“理藩院主事王大人……”
理藩院主事王光弼一个哆嗦,本能的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一躬到地,“下官在。”
赵石冷声道:“我听说王大人在理藩院很清闲嘛,几年都过去了,连个会说胡语的人都没出过,王大人是不是觉着,理藩院呆着太过难受,也屈了王大人才干,要是这样的话,我给王大人换个职位?”
王光弼做梦也不会想到在皇长子殿下的宴席之上,会遭遇此等事情,早已被唬的面无人色。
立即绕开桌子,紧走两步,跪倒在地道:“下官不敢,请国公息怒,下官回去之后,一定重整理藩院诸事,不敢再有任何懈怠……”
赵石哼了一声,道:“此次草原诸部使者入京,陛下,中书,应该皆有章程,你这里知晓了吗?”
王光弼连头都没敢抬,“回国公,陛下已经召下官入宫,不久即有旨意下来。”
赵石点了点头道:“好,辅佐好殿下,该怎么做,慎重些,不要丢了大秦脸面,不然的话,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是,下官一定谨记国公教诲,不敢稍有怠慢。”
赵石摆足了威风,这才挥手让王光弼退下,扭头笑道:“多谢殿下款待,本想着,殿下是为了和臣商量接见外邦使者事,不想却闹成如此模样,还望殿下恕臣狂妄之罪,臣就不扰殿下雅兴了,这便告退。”
真正的不欢而散,不论是皇长子李琼,还是户部尚书李吉,甚或是赵石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赵石这次赴宴,本来是想瞧瞧,皇长子殿下有何特异之处,合适的话,他这里也准备了一份人情,而之前,不论是皇帝陛下垂询立储之事,还是建议让皇长子登上储位之前,先就草原诸部使者接见事显一显才能,其实都算是和未来的太子殿下结个善缘。
但这位殿下的得寸进尺,让赵石终于忍不住了。
欺负一下皇子,他现在没有一点压力,可能有些过火,但他已经退让了许多,也顺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先前更是给皇长子李琼留足了面子。
但真可谓是人善被人欺,到了这里,不但有李吉这么一位厌物在,而且唇枪舌剑,很是浪费了些口水,没见皇长子殿下有一点转圜,反而对李吉有着回护之意,显然两人私下有了些默契。
真当他这位大将军是软柿子,想捏一下就捏一下吗?还是将自己当成了当年的景兴皇帝?
他现在可不是什么巩义团练之类的小官儿,而是国朝重臣,领过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大秦上将。
当他板起脸来,能训的户部尚书跟孙子一样,也能顺手决定理藩院主事这样的小官的前程和生死。
收服为己用?省省吧,如今的他是棵参天大树,可以荫庇许多人,但除了当今皇帝陛下,没谁能明目张胆的在树下乘凉,还要折几条枝子回去烧火,觉着大树的根子碍事,还要顺便刨一刨,别说皇子,便是太子也不成……
留下满厅目瞪口呆的人们,赵石径自出了皇长子府邸,就像当年当面顶了景兴皇帝一般,心情着实不错……
实际上,第二天就有了流言出现,,还有御史大正月里,便具折弹劾晋国公,大将军赵石狂妄跋扈,不分尊卑事。
至于是出自皇长子李琼的授意,还是李吉出的手,甚或是其他什么人在趟浑水,赵石也不在意,安心的呆在家中,兴起了,便去逗弄一下儿女,手痒了,便到校场舒散一下筋骨,晚间安抚妻妾,白日里练练大字。
时不时的还能找来几个能喝的旧部,高呼痛饮,顺便回忆一下当初的峥嵘岁月,日子过的实在有滋有味。
没过几日,正月十四这一天,朝廷下旨,令理藩院主事王光弼,翰林承旨,中书内觐沈鹤为副,皇次子李珀为主,主持接见草原诸部使者事。
皇次子李珀今年才十二岁,也是皇后娘娘所出,如今却是一下顶了自己的皇兄,出面主持接见草原诸部使者之事。
赵石呆在府中,也没去枢密院,因为枢密院要正月十六,才正式开衙,正月十五也就是上元佳节,整个朱雀大街上,都会挂满彩灯,观灯之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乃长安最盛大的节日之一。
此时晋国公府内,各处都挂满了灯笼,晋国公府不禁下人出去观灯,但也可在府内各处游玩晃荡。
府中多为女子,心灵手巧,编织的彩灯比之外间不遑多让,还弄了些灯谜之类的玩意,自娱自乐。
由此可见,晋国公府中规矩之宽松了,也非常的人性化,深得府中下人之心。
当赵石在府中接到朝堂上这么一个消息之后,也愣神了半晌,这是……要换一个皇子来当太子吗?
就因为他闹了皇长子李琼的宴席?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若是前者的话……
想到这里,赵石心里顿时咒骂了一句,他奶奶的,莫非又被皇帝陛下坑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