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京师长安的一路上,随着战报往来,以及张培贤,杜山虎的奏折内容陆续送过来,赵石对这次战事的前前后后也越加的清晰了……
细细考量,其实便不难发现,此次秦军东出虎牢,与其说是进攻,其实看上去更像是一次试探。
而张培贤之所以吃亏,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并不能全然怪责河洛各部将领无能。
如果非要深究就里的话,此战失利的缘由,最终还在他的身上。
这可并非瞎话,自成武二年,实际上是自成武元年开始,大秦东征西讨,战事就从未停歇过。
征伐河东,北上草原,到了成武五年,又举兵灭夏,到了成武六年,西北的战事也没停下来,在敦煌古道的沙漠中,祁连山沿麓,秦军还一直在清剿党项余孽。
而这些战争,其实都是在他的主导之下进行的……
河东之战,挥兵二十余万,北上草原,虽然他带的都是骑军,但两三年下来,无论粮草还是人力物力,耗费实也是不计其数。
到成武五年灭夏,秦川南北两路,加上蜀中各处的殿前司禁军,蜀中蛮族,吐蕃人马,大军近四十万人挥兵西向。这才一战灭夏。
大秦国力越加强盛不假。但这五年的战事下来。其实也应该缓一缓了。
而河洛大军的这次战事,其实正是隐隐受了这些年战事的拖累,才致如此失利。
河东百战之军,已经有些疲乏,八百里秦川上的殿前司禁军,经历了灭夏之战,又要驻守西北各处,能抽调出来的也不多了。
所以。朝廷对这次战事的支持,只能维持在粮草辎重的供应上,并不能全力进行中原战事,最终,河中,河洛大军看上去人马众多,气势也盛,实际上,兵员并不充足,根本不太可能对后周这样雄踞中原腹地的大国造成太大的威胁。
而当河洛大军的粮道受到威胁的时候。其实也就注定了这场战事的结果。
想明白这些,赵石也只能暗自摇头自嘲。还是眼光不够开阔,领兵打仗他还算称职,但作为朝廷枢密副使,他还远远不够格……
之前没人能看到这些吗?赵石肯定不信,朝堂重臣们,一个个都是人老成精,只不过是将这样那样的担忧放在心里,没人说出来罢了。
而河中杜山虎,河洛张培贤求战心切,让他们等上两到三年?那纯属是开玩笑,骄兵悍将们会干出什么来,赵石不用想就知道。
擅自开战的罪名虽然不轻,但大将身在军前,能用的手段太多了,朝廷想要阻止,又谈何容易?
当然,这里面未尝没有侥幸之心在作祟,大秦这些年连战连胜,恐怕不止军中将士有着自信,大部分的朝堂重臣们,估摸着也觉得,大秦兵锋所指,应该所向披靡才对。
就算是他自己,之前其实也觉得,即便不胜,也当无忧才对。
想清楚这些关节,赵石也就彻底放松了下来,甚至对官场的学问又有所领悟,当个庸官很容易,什么事情都不搀和,犯错的机会便小的多,要不古人怎么有那么一句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呢,正经的庸官思维。
想想如今朝堂上的大臣们焦头烂额的样子,赵石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所以,他也就不急着回京了,在庆阳呆了些时日,而从庆阳回到秦州的时候,已经来到九月初。
在秦州再次受到秦州赵氏的热情款待,不管河南那边打成什么样子,在西边这些地方,看不出多大的异样,乱世当中,百姓的承受力明显要坚韧许多。
战争是胜了还是败了,对于秦川腹地的百姓来说,都没有让自家人吃饱穿暖来的重要……
说实话,自景兴年间便开始的战争,给大秦腹地的百姓带来了一些负担,但相比较而言,无论是八百里秦川,还是蜀中,甚或于河中河东,百姓们渐渐都安稳了下来,家中也开始有了余钱,变得富裕了起来。
逢到年节,各处地方都也日渐繁华,可见,大秦在富强的道路上一直没有停下步伐。
国盛则民强,民富则国兴,这是自古以来颠倒不破的道理。
太子李珀活泼了一路,在吐蕃那里转了一圈都没事,回来的时候却是终于染上了风寒,拖着鼻涕躲进了车辇当中,再也不露面了……
到了秦州,更是让秦州上下慌了手脚,每日里都是一群大夫围着,嘘寒问暖者不计其数。
本来,赵石也乐于借此在秦州多呆些时日,甚至他打算回去巩义瞧瞧,上次回去,弄的颇不愉快,姐姐一家还在巩义呆着,别有哪个胆上生毛的家伙找他们麻烦,再者,他也有心将老父的坟头挪到长安去,省的老娘天天惦记没有香火奉上。
不过,他这里想的到是挺好,但刚在秦州呆了两日,朝廷急信便到了秦州。
这次又听到了皇帝陛下的口谕,意思只有一个,命晋国公,大将军赵石火速回京,不得在沿途耽搁。
口谕很有些不客气,显然,对于赵石在吐蕃呆了半年,又在路上故意拖延之举十分不满……
当然,皇帝陛下恼火也是正常的,因为另外一件大事发生了。
大秦成武六年冬,辽东探报终于到了大秦京师长安,金帝率金国群臣远走辽东深处,疑是去了高丽。
如果消息属实的话,那也就意味着……曾经雄踞北地近百载的金国……亡了……
大秦上下,一时失声,北地金国,曾经拥兵百余万,驱草原诸族,如驱牲畜,与黄河南岸的大秦,后周交锋数十载,压的后周几乎年年纳贡岁岁称臣,也将大秦压在潼关一线,不得稍有动弹。
十几年间,大秦费尽心机,相攻多年,才打下了河中河东,还要时刻防备其反扑。
而今,这样一个北地大国,悄无声息间竟然亡了,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震惊之后,臣子们立即兴奋了起来,河南战事的种种,也被暂时抛去了一边儿,皇帝陛下的龙案之上,多了许多奏章,全是建言立即出兵,越过太行北径,收复辽东的……
甚至于,一些兵部和枢密院的大臣,也都支持此举,更有甚者,想着收复辽东之后,河东河中兵马齐集,可以顺势攻伐河北,诛灭大秦叛臣李任权于河北境内。
看似有着道理,但只要深想一下,这却都是些激动过头的胡言乱语罢了。
金国怎么亡的,为什么就突然亡了?
对辽东消息并非一无所知的大秦朝臣们,只要稍微深想一下就能找出原因。
失去了河中河东的金国,已去了半壁江山,之后又有外间将领专权,割据之势已成。
到了这个地步,金国其实已经只剩下了一口气罢了,而给金国最后一击的,不用问,便是东北的蒙古诸部了。
自与大秦争锋失利,金国龟缩回了太行山以东,他们便开始面对东北草原胡人的劫掠……
而现在,穷途末路的金国,终于亡了,消息来的很突然,但也好像理所当然。
就像当年契丹人建立的辽国,也不是悄无声息间,便被女真人给灭了?
如果说金国骤亡还让人震惊唏嘘之余,还有惊喜存在的话,接下来送到长安的探报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大秦叛将,金国南京兵马提调李任权再次干净利落的转换门庭,降了后周,封王,领河北以及山东北路各路兵马总管之职,枢密副使,加太子少保。
这位大秦叛将也顺便戴实了自己三姓家奴的帽子。
这个消息对大秦自然不是那么美好,不过也算有所预料吧,毕竟河南战事当中,李任权出兵联周抗秦,已经有了先兆,如今不过是更进一步而已。
至于李任权降周这件事本身来说,也好理解,一次正经的政治交易罢了,不必细述。
皇帝陛下今年已经听了太多的坏消息,心情自然可想而知,赵石不知道的是,皇帝陛下大怒之下,已经以内衙不堪驱用为由,而废内衙,转而欲要命人另起炉灶,以探各处紧要军情……
只是这事皇帝陛下还没有定计,需要跟心腹之人细细商量而已。
作为皇帝陛下最信重之人,大将军赵石此时却不在京师,已经在外边逍遥的过了多半年,这实在让皇帝陛下忍无可忍,终于发了脾气。
于是,赵石终于彻底结束了这次颇为轻松愉快的旅程,撇下了听到赵石要先自回京的消息,目光便变得颇为幽怨的太子殿下,带着亲兵护卫们,在凛冽的寒风当中,以拼命的架势,宿夜不停,急急赶回了京师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