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想了想,这个到没什么不好说的,这事也确实是他给阻拦了下来,说起来,有点犯忌讳,但赵石还是做出了劝阻,至于皇家这两位父子怎么想,就不晓得了。
皇帝陛下若是心里不满意,估计过后会弄些幺蛾子恶心恶心他,而太子这边儿,显然沉不住气,当面问了出来。
看着太子李珀好像做贼一般,眼睛乱转,赵石腹诽之余,也不由感慨,这就是皇家的人啊,无情而又多疑,没有大小之分。
想到这些,他不由有些意兴阑珊,皇家的美酒到了嘴里,也没了滋味儿,不过话还是要说明白,“今年草原上要有战事,木将军会率兵西进,攻打不亦鲁黑汗的乃蛮余部之外,还要试探一下西辽,如果西辽软弱,则可一举荡之,若真能如此,则西州回鹘很可能不战而降,到时西域便为通途……”
太子李珀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他能想到的原因以及身边心腹的猜测,可都与此相差甚远。
他不由有些愕然,西域在如今的大秦而言,已经不算遥远了,灭亡了西夏之后,丝绸古道已经为大秦所占据,甘州回鹘已在大秦治下,西州回鹘成为了大秦的邻居,西辽这两个字眼儿,也不时出现在了秦人口中。
擅起边衅这样的字眼儿,已不在虎视鹰扬的秦人考量之中。
盛唐事业,这个词从李珀心中一闪而过,唐人兵锋到底去了多远。有史料考据。但毕竟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秦人还无法形成具体的印象,西边到底有多广阔的土地,有多少族群,又有多少国度。
他们只知道,大唐的都护府,遍布西域,万邦来朝的盛况,绝非杜撰而已。
李珀心里有些振奋。又有些不甘,他还想见一见北边那位胡人大将军呢,看来是有点不可能了,别说草原将有战事,即便是离大同不远的云中草原,他也不可能去转一转,瞧一瞧……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李珀讪讪的点着头。
不过赵石还没说完,“除了这个嘛,还有……胡人野性难驯。若是陛下亲临,还能召见一下胡人首领。震之以威,但殿下过去,胡人来是会来,但不会心服。”
这话就有点不留情面了,李珀本能的皱紧了眉头,身子也挺直了起来,目光也不再闪烁不定,直直的看向赵石,尊严被触犯之后,皇家子弟一般都是这个反应。
但这个对赵石没用,景兴皇帝若在,赵石说不定还要忌惮几分,如今嘛,即便是成武皇帝发火儿,赵石也只当看一场戏罢了,最多,搭个台阶让皇帝陛下下来,却不会有太多的忌惮之心了。
崔晋脸色有点发白,不安的挪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子,他不明白,为什么说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僵住,他感觉自己就快要遭那池鱼之殃了。
赵石笑笑,继续道:“殿下不必动怒,微臣也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鞑靼人和乃蛮人也就罢了,这两部没什么有雄心又有胆略的人物,但克烈部不一样……”
李珀脸色稍和,其实他也只是需要个解释而已,对面的这位不是旁人,是大秦晋国公,不论是“血缘”,还是和他父皇的交情,或者是太子少傅的官职,辈分都在他之上,再难听的话,他也得听着。
只不过皇家尊严使然,让他自小便明白,无论是逆耳忠言,还是其他什么,当这些响起在耳边的时候,他必须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不然的话,也许很快,他这个皇子就会被遗忘,甚至抛弃。
当有了解释,他便顺势下了台阶,“克烈部?蒙古人?他们又和鞑靼人,乃蛮人有什么不同呢?”
赵石抿了抿嘴唇,克制着想扇这孩子一巴掌的**,自家孩子跟这位比起来,可要省心的多了。
“嗯……克烈部有两位汗王,王罕父子分统两部,一东一西,可以说是西克烈部和东克烈部。”
“东边的王罕垂垂老矣,已经不久于人世了,这是个凶残狡诈的家伙,听说王罕有不少兄弟和叔叔之类的亲戚,嗯,至少得有三四十位吧,但都被他杀了个干净,克烈部西迁,此人带领克烈部与乃蛮人厮杀了很久,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没有低头,当然,这个老家伙不会出现在会盟当中,如果有会盟的话……”
“西克烈部现在的汗王是桑昆,王罕的儿子。”
李珀点了点头,道:“这个人学生知道,他的儿子曾到长安求取过官职,他应该还是老师的结义兄弟吧?”
他没说的是,赵石还娶了人家的女儿,这要是在大秦,和**其实也差不多了,到是胡人那边,好像不怎么在乎。
赵石呵呵一笑,“不错,我这位结义兄弟怎么说呢,有点优柔寡断,远不如他父亲心狠手辣,但旁的也就没什么了。”
“这人自小就是厮杀中长大,心性坚毅,作战勇猛,和其他蒙古人没什么两样,信奉的除了长生天之外,就只有他们手中的弯刀和战马。”
“这样一个人……殿下护卫林立,他自然不会伤害到殿下,但殿下年纪幼小,在本身而言,是震慑不住他这样崇尚力量的家伙的。”
“草原会盟,是展示自己强大的盛会,每一个召开盟会的人,都身份尊贵,而且,还要做好,谁敢于盟会上挑衅,就杀掉他的准备,之后,还要带兵平灭其部族,以为威慑。”
“殿下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如果要说谁会在盟会上挑衅殿下的威严,那么就会是桑昆无疑,杀掉一个桑昆,那么克烈部就是大秦的敌人,木华黎会带兵攻打克烈部,不用想,克烈部定会向蒙古诸部求援,到时候,草原上风起云涌,将演变成乃蛮部和鞑靼诸部跟蒙古诸部的战争。”
“如果我大秦能全力助战,用兵东北,蒙古诸部自不能抵挡,但中原未定,木华黎孤悬于外,说句丧气话,蒙古诸部的兵锋,他挡不住。”
“话说回来,如果在桑昆出言不逊的时候,殿下没有杀掉他,那我大秦的威严,必定受损,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但各部离心,必自此而始,草原胡人可没有什么忠君之心,软弱可欺的盟会主人,不会让他们信服……”
说到这里,赵石瞅着已经十分不自在的李珀笑了笑,“十年之后,殿下或可召草原诸部首领,射猎于云外,但现在……”
赵石摇了摇头,“现在不成,殿下去了,又没做好大动干戈的准备,所以只会让胡人以为软弱可欺,甚至于一些家伙会感到受到了侮辱,既然如此,殿下又何必逞强呢?”
“以殿下如今的年纪,其实正应该熟悉政务,勤练弓马,不必和胡人那等粗野之辈一般见识,即便逞了一时之快,也于殿下无益。”
话不怎么中听,但他身为太子少傅,如今权势,朝野内外,再无臣僚可及,所以,话说到如此地步,也算仁至义尽了。
李珀此时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在他眼中,一次简单的会盟,应该是大秦宣示威严于草原各部的大好机会,顺便,也能让他这个东宫太子的位置更加稳固。
却想不到还有这么一篇文章在等着,一旦想及因自己之故,北边起了乱事,又或者是干脆在盟会上受辱,李珀也是后怕不已。
再也无法安坐于席,没等赵石话说完,便已起身立在一旁,赵石话音方落,他这里躬身一礼,道:“学生险些犯下大错,多亏老师阻之,学生受教了。”
崔晋自然也早早站起来,陪在了一旁,心里则想着,晋国公不愧是晋国公,领军之能,冠于群伦不说,广就对北方边事的见识而言,遍观朝野内外,也当是无人能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古人诚不欺我也。
实际上,这也不是赵石见识有多广博,见地有多深的问题,这正是封建集权制的最大的一个弊端所在。
权力集于大秦京师,随着疆域的开拓,京师之地,会显得越来越闭塞,朝中臣子,多有外间任职经历不假,但在京师一呆就是十几二十年,外间事早已时过境迁,闭塞也由此而生……
尤其是边事上,在朝堂政争,各方利益的争夺以及一些各式各样的心理的作用下,朝廷政令往往会出现偏差,而在后人看来,一些有如胡闹般的政令也就出现了,而究其根里,这些玩笑般的政令背后,却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的。
同时,你会发现,昏聩这个词儿的背后,其实也隐藏着无数精明的计较,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边事得失,在这种精明的计较当中,往往都会被放在最后。
这是封建王朝的痼疾,在这样一个时代,几乎无法解决的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