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西凉城中这座府邸的后宅大堂。
从前的沈才人,居中而坐。
一袭轻袍,头戴文冠,腰悬玉佩,只这打扮,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富家公子,还是饱读诗书,身有功名的那种。
但你只要稍微瞧瞧,就会明白,有些人不管穿什么,都无法掩盖那一身的风华。
上天确实钟爱一些人,比如说眼前这位女子。
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而西北漫天风沙,也无法将其吹的粗粝。
吹弹可破的肌肤,饱满的额头下,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在轻袍掩盖下的曼妙身段,却为她平添几分别样的魅力。
此时,她正用嫩若青葱般的手指,捏着茶碗,优雅的将香茗送入口中。
而她面前,却站着形色各异的人物儿。
如今沈才人这个名字早已作古,这里的人,大多会在见她的时候,称呼一声夫人,少数几位心腹,才会知晓,这位夫人姓赵,因家里排行十三,所以自称十三娘。
至于她的芳名为何,这里没一个晓得,即便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俏丫鬟,估计也不知晓。
神秘的女人,带着灼人的权势来到西凉,顺利的接管了明远司密谍统领之权。
她带来的人,多数来自蜀中,应该是明远司主事赵大人亲自安排的心腹,这也是其他人心怀敬畏的一个重要原因。
站在女人面前的有六个人,之前接待胡商的三个人都在其中。
之所以站着。是因为这个女人曾经说过,她在的地方,没有人有坐着的资格。
多数人都明白,这是初来乍到,为了立威,他们还明白,不是没有人有这个资格,而是他们中间没有这样的人罢了。难道说皇帝老子来了,还能在她旁边站着不成?
当然,明白归明白,没有人去争这个。
虽然时日还短,但他们此时已经清楚的了解到,在这个女人美丽的表相之下,藏着些什么。
这是一个心机手段。皆不让于人的女人。
西北战乱方定。明远司也才立下不久,女人到了这里的头一件事,就收服了一些西北好汉为己用。
听上去只是轻轻松松一句话,但实际上,却是之前孟胖子千辛万苦也办不成的事情。
经过战乱,许多西北豪杰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都成了秦军的向导。
而女人收服的这些人手,都是从各部秦军手下要来的。
想一想就能明白,光凭明远司的文书,肯定办不成,而且,明远司所属,皆为朝廷密谍,根本不可能明目张胆的跟各部军旅打交道,那会引发无数的麻烦。
但女人就办到了。而且办的干净利落。
一个个曾经纵横西北的马匪,陆续来到凉州。吭都不吭一声的入了明远司。
怎么办到的?很多人都在猜测,女人的权势到底来自于哪里。
其实很简单。一封印着晋国公印鉴的文书,也就足够了。
文书从哪里来的,呵呵,当然是伪造的。
不过,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胆量这么来干,其他人……算了吧,就算知道是这么回事,又有哪个人敢在西北明目张胆的用伪造的晋国公文书骗人?
当然,这件事拆穿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谁也不会为了几个没有军籍的向导,特意行文于朝廷询问此事。
最可能的暴露方式,则是西北各部将领跟晋国公文书往来的时候,偶尔提上一句半句,表表功劳,而晋国公会在意这件小事吗?
女人想的很周全,她更在意的不是后果如何如何,而是这些彪悍的臭男人,别给她惹什么乱子,要听令行事。
所以,之后恩威并施,耗费的心力,绝对不是伪造文书可以比拟的了的。
当她在西北借着明远司稍稍站稳脚跟之后,阿健苏禄的商队一头撞了进来,再次给了她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么晚了,将人召来,这里的一群的男人,却没一个敢有半句怨言,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连抬头张望一下,饱餐一下秀色的**都没有。
当然,这样的威望,不会只凭些许心计而得来,在西北这样的土地上,除了权势之外,让男人们心服口服的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杀戮。
没有血色渲染的权力,不会让身处西北的男人将野性收敛的如此干净。
为此,女人曾经当着众人的面,在笑颜如花中,一件刺穿了一个色授魂与,忘了自己姓什么的家伙的咽喉,之后还温柔的合上了对方圆睁的双眼。
当然,头一次亲手杀人,让她几天也没睡好,但也只此而已了,在皇宫内苑呆过的人,心性早已不能以常理而论。
而在那儿以后,就再没有敢轻易冒犯于她了,男人们对心机深沉,手段毒辣,而且并不介意沾染鲜血的女人,会更加敬畏几分,因为那超出了常理,所以印象更加深刻。
女人微微扫了一眼,还是有些不满意,因为这些人站在那里,除了范氏父子还看着顺眼些外,其他人都是一身的戾气,她可不想长年累月的当个匪首。
再瞅一眼笑口常开的孟胖子,就更不满意了,这个家伙的笑容看上去总是那么欠收拾……
饮了一口香茗,沉淀一下思绪。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蜀中的茶叶,运送到西凉,极为不易,而西域那些国王贵族什么的,想要饮用到汉地名茶,也许只能用黄金来换了。
当然,她并非是为了那些不相干的家伙心疼,而是觉得,也许长途贩运茶叶,并不如传说中说的那么美好,也许,随着商队去西边走上一趟,才会让一些事情更加确定一些。
蜀中香茗,让她多少感觉到了些家乡的味道,心情不由好了几分。
“孟大人……”
“卑职在。”孟胖子身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不过,这并不能骗到高坐于上的女人,这个胖子的狡诈和胆量,同样有名,女人已经打听的很清楚了。
“见了几个胡商,又听人家说了那么多,你怎么看?”
孟胖子做沉吟状,其实心中已是大骂,总是这样,拿他老孟做法,很有趣吗?
不过他也明白,女人这么做非常的聪明,他越是恭顺,旁人看了,越不敢起其他心思,如果他不服,那可能正合了女人心思,趁机除掉他或者将他调离此处。
他毫不怀疑女人有这样的毒辣心思和切实的手段,因为到了现在,他已经不太确定,凉州这一路上他安插下来的人手,又有几个能让他信得过的了。
这对于一个密谍头子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也是失去权力的征兆。
他很想向长安那边求援,但他也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同样跟晋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他不知道,自己一封书信去到长安,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关夫子会不会在之后出现在西凉,给自己来上一剑。
更为可怕的是,女人好像能看穿他的忧虑和忌惮,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的将他揉捏一遍,而又不让他感到过于不安。
这样娴熟的御下手段,让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次,也就成了老样子,他习惯性的上前,恭敬的开始作答,实际上,这个宽泛的问题,也正是女人为难他的症结所在。
“卑职听夫人说,要在商队抽一成,我看挺好的,咱们如今确实需要银钱。”
这就是他的聪明所在了,听了他的话,顿时有人两眼开始放光,显然是动了心,而他也明白,女人不可能同意这事儿,一次两次还成,一旦朝廷开始收取边税,那么这边就定然会停下来。
不然的话,明远司一旦查下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而这个先例也不好开,尝到甜头的人,又都是些没读过什么书的粗汉,怎么会轻易放弃坐地分银的暴利?
女人之前很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他这会儿拿出来,小小将上一军,其实就是想出出闷气……
不过女人的话差点没让他一口老血喷出来。
“孟大人就这点见识?咱们是朝廷的税官还是其他什么,跟商队抽一成,说的轻巧,商队敢给,你敢收吗?”
“夫人莫怪,卑职见识浅薄……”
女人哼了一声,话锋一转,“明远司在各处不管设了多少密点,但缺谁的钱,也缺不了咱们凉州一路的……”
完,孟胖子心里哀叹一声,和上几次差不多,他的脸被请抽了几下,旁人看来,他却是上找着挨抽,甚至还会认为,抽的有点轻,女人就是这么一次次的消磨着他的勇气和威信……
“孟大人。”
“卑职在。”
女人也是莞尔,她觉着,用不了多少时日,这个胖子也就和其他人一样,只能对他俯首帖耳了。
之所以费这么大工夫,也只因为她毕竟不是明远司设于凉州路的密谍统领,这个胖子若不能听话,会很麻烦,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她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