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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血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殷殷

三人安坐等候,无一丝不耐,尽显后周文人之优雅。

不论其他,只礼仪风范,便非是秦人可比。

不得不说,儒家之学,造就了这样一些人,他们风姿绝世,满腹才华,出口便成章句,抬手便现文章,观山入画,见水成诗句,让整个文明璀璨的夺人耳目,同时,在这华丽之下,却也藏下了数不尽的阴霾。

晃眼间,一抹倩影现于窗门之外。

三人立时整理衣冠,起身相迎。

人来至门前,岳东雷和庞澜这才定睛瞧了过去。

夏日阳光中,女人飘然而入。

一身素色衣裙,长只及膝,上身罩着一件浅绿夹衣,下穿胡裤,脚蹬胡靴,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扎了一根细带,披在脑后。

别无饰物,简简单单,干净利落。

但与庞澜,岳东雷的想象中,从仕女游园图中走下的神仙人物却也差了许多,无论穿戴,还是姿容……

女人看上去很年轻,皮肤白皙,姿容秀美。

但像岳东雷和庞澜这样都经过风流阵仗,见过满楼红袖的人物,只瞧几眼,就能看得出来,女人年纪已经不小了。

想想也是,此女少年求学于外,到如今名动长江两岸,年纪怎么会小了,加之女人凭的是琴技,非是绝世之姿容。

不过,当那双明如秋水,幽如深潭的双眸流转,与三人稍稍对视。许多的遗憾。悄然间便没了踪影。

夏日的暖风此时也感觉越发柔软了起来。

女人微福。“蒙主人见召,得见佳客,归琴幸甚,这厢有礼了。”

老者脸上放光,显然,这次算是露脸了,像陆归琴这样的琴中国手,可不是能请就请来的。就算已到了刘园几日,也只能偶尔在远处听上一会儿。

但说来也是惭愧,人家身边带着两个弟子,每次操琴,都是在教授弟子,真正弹上一曲的时候,老者竟然一次也没碰上。

强请?士林中的名声那是不想要了,像老者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行此下策,而且。他这一派,讲究的便是顺心随性。更不会强求什么。

而今日借待客之便,总算能一偿所愿,也果然听到了世间大音,可谓是了无遗憾了,而且,人家又给了脸面,进来见客,言语间,对他这主人有所推崇,老者很是承情。

“陆师之音,技近于道矣,今日闻之,实乃幸事……来,老夫为陆师引见……”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毫无扭捏之态的一声陆师出口,以老者在两淮之名望,传出去,又将是一桩文人雅客间之佳谈。

几人见礼,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淡然而宁静的味道,女人话不多,声音和她弹出的琴音比起来,也远称不上美妙,但却不期然间,让人觉得舒服,愿意亲近。

几句话过后,岳东雷和庞澜便感觉出了这种微妙的心境,庞澜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在岳东雷眼中,变得越发真诚了起来,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倾慕之意。

岳东雷知道,这出现在一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身上,是多么难得。

其实即便是他自己,也有几分心动,话语渐多,心中不由叹息,此女果然非同俗流,独特的让人一见便有倾心结纳之望。

见礼已毕。

有女子在侧,气氛反而越加适意了起来,之前那许多沉闷和些许的戒备,竟都在不觉间消退。

老者瞧了瞧女子的装束,不由奇怪道:“陆师怎的如此装扮,莫非又有远行之意?”

女子笑了笑,眸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

襄城侯岳东雷……终是在淮右之地,又见到了一位英雄豪杰……

口中,却依旧平缓道:“借居刘园多日,足感刘公盛情,刘公如此说,莫非有了逐客之意?”

玩笑一出,不光老者脸上笑意大盛,便是岳东雷和庞澜两人也是莞尔,初见的陌生感,又少几分。

老者摇头笑道:“老夫之前生怕扰了陆师清净,这才瞒了众人耳目多时,今日他们两个到此,怕是瞒不住了,到时江淮贤达纷纷而至,陆师不要嫌弃了此处喧闹,移居他处才好。”

庞澜此时笑着接过话头儿,“刘公恁不厚道,这会儿就像堵死他人之口,怎生使得,学生还想就此邀陆大家至襄阳府中一会呢。”

陆归琴摇头一笑,无一丝女儿扭捏之态,更看不出多少欣喜,“刘公,庞使君,在两位面前,这陆师,陆大家这样的称呼,归琴断不敢当,不若直呼其名可好?”

说笑间,桌上又添了一双碗筷。

四人落座,各据一方。

儒家向有男女不同席的规矩,若女子与男子同席,除了亲戚外,就是有通家之好了,另外一种情形便是,陪酒的妓家女,而在儒家理学势微的今日,这些规矩都要宽松的多。

此时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于以上几种,而在座的几位,加上陆归琴这个女子,都非是拘于礼节,食古不化之辈,把酒言欢,瞧不出一丝不妥之处。

几盏过后,几个人终于瞧出了些女子身上那秦人特有的豪爽,酒到杯干,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

和几人相谈,从容优雅,平等论交,竟能显出几分名士风采。

谈谈说说,不自觉间,几人已是放开怀抱,丝毫不以陆归琴女子之身而见怪,尊重认同之意,溢于言表。

其实,愈是如此,才愈显其人之独特。

岳东雷虽然年近五旬,但在此时此刻,却也有了几分心动,如此女子,若能终日相伴于侧,谈谈说说,岂非生平快事?

又听庞澜说了几句隐晦的仰慕之词,岳东雷便问道:“姑娘悄然至淮右,不知为何?”

陆归琴刚与庞澜碰了一杯,用手指抹了一下嘴角,温婉一笑,瞬间展现出来的风情,让岳东雷愣了愣。

耳边传来的却是女子一声轻叹,仿佛划过心弦,荡起无数涟漪。

“归琴,归秦也,小女子在外悠游十数载,前些时,闻故人丧讯,不胜悲之,更动思乡之情,如今踏上归途,心甚忐忑,不知长安之中,人事几非,而当年故人,还认不认得离家十数载之归人……”

三人闻言,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遗憾之意,原来是途经淮右,归乡而去,并非是专程来大周啊……

老者不由自嘲道:“归琴来去从容,着实洒脱,如今河洛已是近在咫尺,却驻足于此,莫非近乡情怯之故?”

这话说的有那么点酸溜溜的味道,其他两人都是默然无语,心里却都在想,是啊,这女子虽好,却到底是个秦人啊,心思一时间复杂了起来……

陆归琴却恍如未觉,平静的道:“小女子本想顺江而上,直接入蜀,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幽深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划过,这里的三个男人,一个是两淮名士,儒学宗师,一个是后周豪杰,名闻天下,一个声名稍逊,却也是一地封疆大吏。

她便不愿出言瞒哄,这是多年来养成的骄傲,已经深植于内,平常不显,到了关节处,便露了出来。

“但于淮右,听得河洛有故人至,归琴殷殷切切,只盼相见,奈何秦周交战,边防甚严,归琴不敢轻越,今日有幸面见君侯,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这话,可不光让岳东雷有些不舒服,便是庞澜,心里也颇为黯然。

殷殷切切,只盼相见,这等话语,出自陆归琴之口,实是让人浮想联翩。

岳东雷只想了想,眉头便是一宣。

“莫非……归琴所谓之故人,姓赵?”

聪明绝顶的人物,又身居高位,消息灵通,就是这般妖孽了……

老者和庞澜立时一惊,目光一下便锐利了起来,河洛姓赵之人,能挂在襄城侯岳东雷的嘴边儿,是哪个还用问吗?

陆归琴却分外笃定,她只是个琴师,有些声名不假,但涉及不到两国大事,以后周之风气,即便说破此事,她去不得河洛,却也没有大碍。

而最可能的则是,这位岳侯会应允下来,让她安然归秦,如此一来,她的旅途会非常顺利,不用在边地之处,担惊受怕了。

这是岁月带来的智慧,不关其他,算不得多聪明,也属临时起意,但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人重实力,其他两国之人重名声,这一点,她游历多年,最是清楚不过。

所以,她微微一笑便道:“君侯不愧人杰,一猜便中,归琴那故人,正是姓赵,当年归琴零落风尘,前途未卜,幸遇其人,救归琴于水火,又请大家倾囊而授。

所谓知音难觅,归琴遂伴赵将军左右几载……如今归琴有了几许虚名,但最想做的,只是在故人面前,弹奏几曲心血之作罢了,想来,以君侯,庞大人之心胸,不会让归琴失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