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走在人群当中,心思翻涌,这已经是他在庆阳府之战后第二次见到那个少年,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有些复杂,心意更是难以推测,尤其是这人身份上的变化,简直是见一次一个样子,这人现在竟然已经进了景王府,还当了护卫都头,想来已经是景王最亲近的人之一了吧?
想到这里,心中也是一凛,庆阳之战,李家作的很不地道,夺人功劳的事情在大秦军中也不是没有,像那些将领,披坚执锐,遇有战阵便身先士卒的毕竟是少数,那平时功劳从何而来?议功的时候便是将领要居首功,如此其实便是夺了手下的功劳,有时麾下士卒也会将自己的斩获上交一部分,充为主将军功的,这在军中都不稀奇。
但庆阳之战,这个少年屡出奇计,不但救了各人的性命,还建了一场奇功,首功之议当无异议的,若不是中间有太子作梗,此时这人已经是个将军了吧?
当日已经把话说透,小姐做的虽然不对,不过到也不算绝情,之后看小姐的心意也是但此人嘛,那天晚上的话可是透着决绝,如今不到三年的功夫。此人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看那样子性情也是改了很多,当日那个冷漠寡言,锋芒毕露地少年依稀只剩下了影子,便是杜山虎这样的猛将在他面前都是俯首帖耳,惟命是从的样子,真真是好本事。若是此人还记挂着当年的恩怨,小姐那里又念念不忘他的恩德。以后难免落个凄凉下场的,唉,这事可真是难办了。
思索之间,已经远远看见了自家小姐正朝这边望了过来,赶紧疾走了两步,来到近前。
“那边什么事?怎么聚了那么多的人?”
李树见她问起,嘴唇蠕动了一下。将眼光挪开,最终还是说道:“没什么,几个人发生了口角罢了。”
见李金花转过脸去,并不在意地样子,他这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是暗自叹息,小姐常以当年香侯而自励,别真个走了香侯的老路。独身终老,一生孤独寂寞才好,若是那样地话,便是一生荣华富贵又能有什么用?
不提李树这番前前后后的心思,赵石几个经历了一场口角,却是兴致不减。杜山虎衣衫虽是破烂,但这神情却像是已经中了状元一般红光满面的,炫耀似的挺直自己的胸膛,不过在看到几个不像姑娘家的女人指点着这边咯咯直笑,这老脸还是红了红,一把揪住了王虎,死活要跟对方换衣服,王虎自从巩义县到了景王府,一直被这个凶横的家伙吃地死死的,被逼无奈之下。也只好将外衫脱了下来。不过一张脸却是红的能滴出血来。
李全寿刚经了一场热闹,虽然没他什么事儿。但斗赢了别人他就高兴,至于什么折家李家的,他可不管那么多,这时一边挺着小胸脯,一边兴高采烈的道:“我说老杜,平日里就你嚷嚷的最凶,刚才怎么不上去揍那个小白脸。嘻嘻。”
想到折潜被人小白脸小白脸的叫着,之后便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走了,不由笑地喘不过气来。
杜山虎嘿嘿一笑,眼睛扫了赵石一眼,“这些家伙确实欠收拾,不过旅帅不让,咱家有什么办法?不过旅帅也是对的,折家那么多的人,要是来一个打一个,还不得把老杜累死?”他这里小小的拍了赵石一个马屁。
那边厢李全寿却是直起腰杆说道:“也是,折家的人太多了些,要是能多砍几个,就累不死你了。”他这话说的随意,谁也没当真,不过小孩子地心思谁能猜得到?此时是玩笑之语,却在他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日后却为折家着着实实种下了祸根,此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正说话间,突然地表便是颤动起来,低沉如同闷雷般的声响由远而近滚滚而来,有些人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在场众人中自有那经过战阵的,神色却是猛然一紧,四下张望。
杜山虎此时也是低呼了一声,“骑兵。”脸上神色有些惶急。
赵石摆了摆手,“说不准是皇上到了,没什么好紧张的。”
声音越来越响,远远一条黑线涌现,黄色的龙旗迎风招展,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虽然隔着还有数里,但这压力好像已经传了过来,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便是大声说话的人也再没有一个。
铁骑如流,滚滚向前,低沉的马蹄踏在地上,震动的不仅是地表,人的心脏也好像颤动不已,这等地威势赵石也是头一次见到,万马奔腾,刀枪耀目,赵石心中暗自凛然,这就是骑兵了,也便是皇帝身边地仪卫,按说这些人上过战场的应该很少,但威势已然如此,若是将那些还不知在哪里地蒙古铁骑弄来,还不定是个什么样子。
思索之间,骑军越来越近,样子也看的越发清晰,甲胄乃是玄色为主,披风却是红玄两色,这些骑兵都是人高马大,虽是纵马奔驰,但队形始终如一。
来到近前,号令之声不绝于耳,整个队伍立时速度一缓,接着便分成两队,绕着中间的场地开始布防,几个背插旗标的小校奔出,然后分散开来,绕场疾呼。“皇上驾临,所有人等两边站立,准备迎驾。”
人群立时如同波浪般分开,将中间直通高台的道路让了开来,赵石几个也夹在人群当中缓缓移动。
李全寿跳了跳脚,但他个子矮小,却怎么也无法看到外面地情形。嘴不由撅了起来,不过转瞬之间便拉住杜山虎说道:“老杜。我跟你打个赌,你说我父王是骑马过来,还是坐轿过来?”
杜山虎嘿嘿一笑,“谁不知道王爷尚武,总是骑马的,那还用说吗?”
李全寿小脸微扬,得意道:“我赌父王是坐轿过来。若是你输了,一会儿你得把我举起来,不然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怎么样?”
杜山虎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自己上了对方的套子,这武举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自然不如这个长在京师的小王爷熟悉了,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嘴里却是痛快答道,“成,这个赌我赌了。”却也未提自己若是赢了该得些什么。
又一刻钟以后,才看见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先是一群如前般的玄甲骑士在前面开路,手中仪刀都是举在胸前。接着又是一队羽林卫士,在军官的呼喝之下,缓缓走来,看这些人军服,最小的也是从七品地武官。
羽林卫士之后,便是一队雄健大汉,手中举着的金瓜银锤,赵石知道,这些人便是殿前值守军士了,隶属于羽林卫。
再之后便是一群宫人。高举着黄罗伞盖。仪带飘飘,后面便是皇帝地御撵了。由多少匹马拉着赵石也没看清,想来那么大一辆车总得十余匹健马才够吧?
御撵周围却是一圈羽林卫士围着,这些卫士的衣服与之前的截然不同,是深红颜色,前心处的图案赵石看不太清,不过这些人都是身材雄健,神情彪悍,赵石却是知道,这才是羽林卫中的精锐之士。
御撵周围前后,则是一群骑着马的朝官们,服色由浅入深,越是靠近御撵的,官阶则是越高。
至于其他地东西赵石也没来得及再看,御撵出现之后,在场人等立时呼啦啦跪倒了一片,虽然并不齐整,但到得后来,场中却是再没一个站着的人了,声音更是不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没有一刻停歇,越喊越是齐整,到了后来,更是好像由一人之口发出的一般。
就算是赵石这样的人也感到一种由环境,人群种种因素造就的威严扑面而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却不知,此次武举,这皇帝的依仗等物都是从简,若是真个皇帝出巡,清水铺街,鼓乐开路是免不了的,便是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便不是这么几个人可以比得了地那些衣衫飘飘,神情肃穆的各等官员缓缓在人群中间走过,御撵更是居高临下,赵石偷眼望去,御撵之上却有好几人在,景王赫然正在其中,一个长的和景王有七八分相似的估计不是太子也差不多少,这人身后还站着一个青年,二十多岁的模样,神情恭谨,赵石瞅了一眼身旁的李全寿,心里想着,这个估计身份应该和李全寿差不多吧?
御撵其中还有两个老者,都是须发皆白,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有些狰狞,面容之上伤痕累累,估计年轻时便是个俊俏之人,有了这么一张脸,也会透出几许凶厉之气地,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转动之间,威风自现。
身上穿着一身紫袍,金玉束带,金鱼袋配在腰间,玉勾之上,却还随身带着一把横刀,旁的却还罢了,这御前带刀却已是显示了这位老者实已经到了位极人臣地步。
另一个老者却是面容清消,身材颀长,也是一身紫色袍服,与那威严老者一式两样,配饰基本相同,只是在胸前纹着一个繁复图样,离的太远,赵石也是没有细看,这个老者笑语妍妍的样子,很容易便能让人起那亲近之意的。
中间一人高踞上座,脸色有些苍白,须发也已是花白模样,眼睛微微眯起,却是透着一股疲惫的味道,身后站着两个打着团扇的女子,身旁还侍立着一个老太监,此时这人嘴角含笑。四下里张望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身旁之人说着什么,他身上地服饰很是简单,玄冕,牟服,只是在颜色上都是淡黄色,这位就是当今大秦天子。正德皇帝了吧?赵石暗自想道。
御撵在通道之中驶过,前面地人虽是吃了不少尘土。但神情兴奋,像他们这些人地官阶,大多数人一生也未必能见到皇帝一次的,能如此近地感受到天家威严,一些人心里已经在想着回去之后怎么向人炫耀了。
这一行人到了高台之下,十几个官员依照位次拾阶而上,直到正德皇帝在铺就黄绫的椅子上坐下。其他人等才依次入座。
正德皇帝挥了挥手,一个礼部的官员走上台前,先是向正德皇帝施了一礼,接着才侧转过身子,向台下挥手示意,这时山呼万岁之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便像后世有个什么活动,总要有领导讲话一般,礼部早就准备了一篇冗杂繁复地开场白。在那礼部官员在阴阳顿挫的声调之中,武举才算是揭开了序幕。
正德皇帝和文武百官没有在这里多作停留,在宣布了武举正式开始之后不久,便都径自离去。
第一天乃是射术地比试,如前所说,八箭中的者便能入选。各地赶来的举子有一千四百八十六人之多,一个个上前测试自然是不行的,不过场地设的太多却也耗费人力,所以共计设有六个场地,念到名姓者进入场地进行核考,兵部设有官员在场监督记录。
这箭术的比试没赵石什么事情,但杜山虎却在其列,赵石也想着看看这些人的实力如何,齐子平已经向他报上几个人地名字,这些人中间有三个是延州镇军过来的。两个则是潼关守军编制。都是久经战阵的下级军官,还有几个是大秦和西夏交界处的边寨赶过来的举子。也是不弱的样子,虽说兵部主持这次核考,但这些人都是籍籍无名之辈,实力上说不好是怎么回事的,几个人便也留下来观看,看了一圈下来,十个当中却有七八个轻松通过箭试,虽然用的弓都是二石三石地软弓,也有自带弓箭者,王虎自然没有什么,李全寿也只是看个热闹,但看在赵石眼里,也是暗自感叹这个时代却是民风尚武,只这箭术上就能看的出来的杜山虎的名字排在前列,八箭中靶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过了这一关自无什么悬念,之后便陪在赵石身边挨个观瞧,看赵石对许多东西并不明白,便在赵石旁边充当了解说的角色。
这时指着场中一人道:“这人应该是斥候出身,并不以勇力见长,骑术也重在劲疾,没有多少的花俏,瞧他骑马时身子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左右晃动,这就是避箭的功夫了,不过这人来参加比试却是白费,便是能过了这一关,后面的对决可有他好瞧的,估计这人也是在最后一关当中给别人作个陪衬罢了。”
他话里的意思赵石也是明白,到了最后一关,肯定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要多作配合支援的,虽说兵部对于这些举子舞弊的事情也多少作了防范,但自古以来,遇有考试,总归是要有人心存侥幸的。
却听杜山虎接着说道:“再看这个家伙,身子贴在马上,就差没挤进马身子里面去了,一看便知是冲阵的角色,对方箭雨一到,这样却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己地安危,不过大多凭的还是各人地运气,不过这样情况之下还能射箭的一定是军中老卒了,肯定也是常年练出来的本事,估计你要是让他坐直了身子,他反而就射不准了的。”
过了一会儿,众人转到另一个射试的场地,这里却都是步下射箭的,换了三人的样子,直到第四个,杜山虎才皱着眉露出了些许凝重之色道:“这人步履稳健,臂力雄强,射术却是粗糙,下一关应该是个劲敌。”说话间,那人最后一箭果然偏出了靶子,但此人却也不以为意,摇头咋吧咋吧嘴,便出了场地。
一边观看,一边听着杜山虎的解说,便是王虎也觉增长不少见闻,心下更是暗自钦佩,果然是战阵上下来的,别的到还罢了,只这军阵当中的事情便比他知道的多得多,以后看样子还得好好向其请教的,不过他却是一直不太明白,杜山虎原本是个御武副尉,怎的好好的官儿不当,却甘心在赵石手下当个兵卒?虽说现在看来到也是个明智之极的选择,但是几年之前,这个少年才多大的岁数,这样一员猛将,怎的却甘为孺子驱使?
这其中的缘故他问过多次,杜山虎却是笑而不答,任他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是不明其中隐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