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胡人生于苦寒之地,挣扎求存之下,便是少年也精擅骑射,加之民风悍野,部落间征战不断,各个都是骁勇难当的战士。
臣在草原过的冬,去岁鞑靼草原上刮了一场很大的风雪,鞑靼人损失很重,来年生活必定更加艰辛困苦,金国虽总用这些胡人为先锋,但却不通驾驭之道,只会以兵威凌之,肆意搜刮压制不说,还不懂安抚怀柔,如今草原各部对金国已是恨之入骨。
今次我大秦东征,败金兵于汾水之畔,虽未伤其根本,但好处说来却是很多,臣也不能一一尽数,到是在今秋或是明年,草原将有一场牵涉甚广的大战”
“哦?”李玄谨不由提高了些兴致,虽说如今最紧要的是南边儿,但身为帝王,却要通观全局,眼光不能陷于一城一池之得失,如今中原割据,金国势大,对于北方胡人感觉已经很是遥远,一丁半点的消息传回来,到了他的耳朵里,其实早已时过境迁,像赵石这样身旅其地,头脑又极清晰的是少之又少,他心中也在思索着,若是草原有一场大战,则金国也就越发的难以抽身出来,到也算得上是好事的。
赵石却是接着道:“在臣看来,草原上实力最强的依旧是金国,但汾水河畔一场大败,让其声威已然削弱到了极点。
草原胡人实力最强者应属乃蛮部,他们和鞑靼人一样是突厥人的后裔。人口众多,又占着草原上最丰美地草场,便是金国对他们也有心无力。
接下来便是鞑靼人的汪古部,他们离金国最近,被压制的也最是厉害,不过这次西夏人攻金,直逼金国大同府。却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与金国离心已是在所难免。
还有就是金国东北方向的塔塔尔人以及蒙古人了。在臣看来,他们也是如今草原上最善战的两个民族。
陛下可能不知,蒙古人生于遥远的东北,来历很是杂乱,草原上地人统称他们为蒙古人,十余年之前蒙古人还是一些散落的部落,实力最强地可能便是他们的克烈部了。蒙古人之间征战不休,仇杀不断,其实很难统一在一起。
但如今已经情势不同,蒙古人中间出了三个豪杰之士,克烈部的王罕,统领众多部落,和蔑尔乞剔人对峙的札木合,还有乞颜部的铁木真。有这三个人在,蒙古人诸部之间的仇杀已经日渐少了起来,他们在东北草原的地位日益稳固。
不过他们也并非没有敌人,塔塔尔人和蔑尔乞剔人都是他们地世仇,蔑尔乞人剔人先不去说,塔塔尔人实力也不弱于蒙古人。他们也在金国东北方向,和金国征战不休,和以前的匈奴,突厥所做的并无区别。
金国不堪其扰,于是联合蒙古人在攻打他们,两面夹击之下,塔塔尔人已经疲于应付。
臣所说的大战却是蒙古人中的内讧,发生在札木合和铁木真之间的争斗,虽然发生在遥远的东北,但牵涉却是极广。金国。乃蛮部,甚至是鞑靼人都在其中。”
这些草原上的纷争李玄谨虽然听得仔细。但却并不在意,不过也有些高兴,不过赵石最后一句话却是让他一愣。
“臣斗胆断言,金国已然不足为患,我大秦将来地敌手必定是北方草原上的胡人。”
李玄谨却是微微一笑,自古以来,北方便是用兵所在,便是强如大唐者,也没能占据草原,胡人与汉人本来就是天生的对手,不足为奇,不过赵石这话里面的意思却是让他心怀大畅,若能抵定中原,对手可不就是那些胡人了吗?
神情一下便又缓和了许多,“好了,也亏你时时不忘国事,到是不负于朕的苦心。不过南方战事在即,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朕说的?却非要在外面多嘴?
你年纪虽小,但朕看你性情沉稳干练,又屡立功勋,本以为不需朕担心什么,东征之时擅离职守先算你一次,但攻川在即,你却心口胡言,还好是在太后宫中,若是别处,朕须饶不得你。
这次也就算了,若有再犯,当严惩不怠,好了,现在就朕和你二人,有什么就都说说吧,你对攻川之战有什么建言没有”
赵石皱了皱眉头,蒙古人入侵中原确实还早着些,如今中原割据,也许没人能想到十数年或者数十年之后蒙古人南下地场景,到也不是没有远见,如今蒙古人的名字也许中原汉人都没听说过的,实力在草原诸部当中也是最小,自己说这些到是有些无谓了。
沉思了一下,还是打算实话实说,眼前是心机深不可测的帝王,欺骗甚至是敷衍这样的人,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说实话,臣很担心。”
“哦?”李玄谨微微愕然,他到也没想到赵石如此直接。
赵石却是继续道:“听说川中军旅羸弱,不堪一击,也不知是真的假的,若真是如此,在战事上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枢密院的几位大人以及兵部的诸位大人肯定要比臣想地仔细地多。
但臣担心的是战后之安抚怀柔,自古以来,川中便是民风彪悍,并不下于我秦川之地,陛下地意思臣很明白,必定不会是想将川中杀一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那样的川中我大秦得来也是无用。
既是如此,大战之后,如何安抚川中百姓便是重中之重,臣所担心的是战事地尺度。既不能打的太狠,却也不能轻了,而更加重要的是我大秦的军律,万万不能肆意抢夺劫掠,一旦有人这么做了,一处乱,则处处乱。川中地形繁复,一旦盗贼蜂起。往大山里面一钻,再挑拨蛮族为乱,则整个川中便为泥潭,若我大秦有中原之地还好,慢慢平息乱事,百姓乱个一年两年还行,但总归不会乱个十年二十年。只要策略得当,等到百姓思安之时,也就是川中平定之日的。
但话说回来,我大秦不过一隅之地,兵不过数十万,一旦川中大乱,便很难措置。
这只是臣第一个担心的,第二个便是川中孟氏享国日久。川中也算安定,这民心所向就不在我大秦一面,若能顺利攻下后蜀京师,怎么安置孟氏皇族?一个不好,就是祸乱之源啊”
听了这番话,李玄谨惊异的看了赵石一眼。他还只以为赵石担心地只是川中道路艰难,易守难攻等方面战事上的事情,却没成想赵石会想地如此之深,这般长远。
半晌过后,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出来,当年在巩义县那个院子外面,自己就已经有些惊异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展开的是一副从所未有的宏伟蓝图,让他一腔的雄心壮志都铺在了上面。
而如今这个少年已然是个将军,又站在他的面前侃侃而谈。让他感觉和当年何其相似?
敛了敛自己的眸光。轻声一笑,但声音却是有些沙哑。“这些都不足为虑,杨相已然想到了地,已有周全之策,不过,你能有如此见识,着实不易,怎么?真不想到南边去立功?”
在这个上面赵石毫不犹豫,立即答道:“臣这次几次遇险,可谓是险死还生,,臣想在京师休息了些日子,南边大军云集,多赵石一个不多,少一个赵石不少,并非臣不愿为国出力,只是如今臣着实有些累了。”
李玄谨愣了愣,到没想到赵石回答的如此干脆,接着便笑了起来,“赵石啊赵石,你知道朕最看重你哪一点?”
看了赵石一眼,却也没想他回答,自顾自说道:“朝中大臣跟朕回话都是绕来绕去,唯恐朕怪罪于他们,只有你在朕面前能够直言不讳,能便是能,不能便是不能,想便是想,不想便是不想,在这一点上,朝堂之上左右群臣都不如你。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于你,不过,你这次东征虽立下了大功,却也有擅离职守之罪,若是到南方去,那里正是用人之际,朕这次便能准你领万军,独当一面,擅离职守之过也就不用提了,但你若是要留在京师,朕虽然能赏你,但这惩罚也是免不了的,你当真不愿去南方军前效力?”
领万军?独当一面?赵石心中一动,但随即便将这无谓的念头抛开了去,摇了摇头。
“好,不过,朕这里没有功过相抵这一说,这赏肯定是要赏的,你回府听旨就是,至于罚嘛,现在朕就可以跟你说,本来军中擅离职守者等同于临阵脱逃,可立斩之,不过念你情有可原,又有为国之心,朕要当庭打你十板子不为过吧?还要罚俸一年,暂留原职以观后效,这个你可服气?”
“臣认罚就是。”赵石到也答的干脆,十板子,加上一年的俸禄,对于他实在不算什么,不痛不痒,和死罪比起来罚的好像很轻地样子。
李玄谨看他面无表情,没有旁人半分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也道,是不是罚的有些轻了?随即眼中便露出了少年的狡黠之色,接着道:“你这是死罪,这么说好像有些轻了,这样吧,国家用兵在即,国库空虚,你既然不想到南方效力,那就捐些银钱吧,也当是你赎罪之用,多少好呢?以你的职位,少了好像还委屈了你,就二十万两银子吧”
“啊?”赵石愣了愣?好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哼,别跟朕装糊涂,二十万两充作军资,虽然如九牛一毛,但也不无小补,朕金口御言,改不得口地。”
赵石眉头扬了扬,心里则算了算二十万两有多少,但他对银钱一直没个数儿,这时也想不起自己有没有这二十万两银子,不过二十万这个词儿可不是小数目,不是得变卖家产吧?若是他自己还罢了,家里可是有那么多人呢。
眼珠儿转动,脑海间却是灵光一闪,“陛下慢着,臣觉着陛下做的不对。”
李玄谨扑哧一下乐了,深夜为睡的疲倦也轻了不少,自从他登基之后,像这样轻松的时候却是不多,也耐住了性子,看这个自从相见以来便一副老成样子的少年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免了这二十万两白银的惩罚。
“陛下,此例开不得,陛下试想,臣是擅离职守之罪,但侥幸立下了些功劳,陛下之前惩罚还算有据可依,但要说罚银子,别说臣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来,就是能拿出来,也要劝陛下收回成命的。
一个就是此例即开,若以后有人犯错,陛下如何惩之?是不是也可拿钱赎罪?若是如此,国朝上下都知钱能通神更能买命,既然连命都能买,别有用心之人少不得要在任上搜刮百姓,反正到时花钱就是了,如此一来,贪官污吏横行,却都是因为陛下一句话而已。
二来臣不是贪官,可能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却是要卖房卖地方可凑齐,臣一家老小流落街头到是不算什么,但陛下还赐了不少丫鬟下人给我,到时也要随臣受苦,对不住陛下是一回事,却要惹上一些流言蜚语,恐怕与陛下声名有损,臣请陛下三思。”
他这番话到是说的有理有据,还十分顺溜,和他之前地少言寡语地形象大不相同,这也是他想起后世的清朝买官卖官,上下勾连,都是朝廷一手主导,最后弄地整个体制之中乌烟瘴气,无法收拾,灵机一动拿了出来,不然已他的见识,还不会想的如此长远。
李玄谨在那里楞了半天,没成想只是个玩笑之语,却引出这一篇大文章,想说赵石巧言令色吧?好像又有些道理,不过细细一想,却又有些不对劲儿。
站起身来,在大殿之中转了几圈,半晌过后,却是哈哈大笑,这一笑之间,却是畅快淋漓,直到笑出了眼泪,才又指点着赵石道:“没想到,没想到,赵石你也是个守财之人,哈哈,朕到真是没看出来,归去,归去,朕要歇息了别忘了后日升殿之时来殿上领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