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军一说自古便有。百姓自发以财帛酒食迎候王师于路途,便是劳军的一种,不过这都是美化了的说法,大军过处,军阵森严,杀气四溢,普通百姓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会上赶着去迎候在道边,献出自己辛劳所得呢?
所以说,如果发生这种场面,九成九是政治需要,有人在背后组织,这些阴暗的东西无需多提,但是军伍所过之处,必定会有乡间士绅慰劳军兵,这个却是没有错的,里面蕴含的意思也极丰富。
乱世之时为求乡间平安,必然有破财免灾之举,或者军中有朝中贵人,士绅想要巴结逢迎也是有的,再有就是现在的情形了。钦差驾临,郡中首望不得不来,至于人家愿不愿意见你这草籽百姓就是另一回事了,用后世一句经典的话来说,就是面子工程,可见在一些事情上,古今并无二致的。
“军营之前,这成什么样子,让他们离开。”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赵石淡淡来了一句。
“可……可杨大人说。也是。人家一番心意,不如。”今日晚间轮值的是右卫一个小校,他口中的杨大人自然便是杨端了,这时斗着胆子嘟囔了一句出来。
“军营重地,岂容闲杂人等入内?放进一个人来,我斩了你。”抛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转身带人入营。
张锋聚在旁边撇了撇嘴,仗着父祖余荫过活的家伙,若不是两年多以前,右卫迭经变故,就这么一个三十好几,还在羽林军中厮混的家伙,能升任羽林右卫副都指挥使?都是杜山虎这个王八蛋,若是当初守卫宫门的是他张锋聚,必定会趁势将右卫灭个干净,也少了如今这多的麻烦。
想到此处,冷哼了一声,却是心道。不就是杨相的孙儿吗?这位便宜大哥也不用这么忌惮吧?这一路上,几乎对杨端不闻不问,岂不是助长了这个王八蛋的气焰?想当初收拾李全德,费榷时的手段都到哪里去了?不然一个小兔崽子怎敢在人前放肆?
不过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这两年多的功夫,对于这个大哥他是敬畏颇深的,这些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嘴上却不敢胡说,只有闷头跟在赵石身后,恶狠狠的瞪了那个小校一眼,这才调马入营。
其实不满又岂只是他一个,左右卫间隙已生,自然相互看不过眼,其他人脸色又能好到哪里去。
尤其是李金花,更是皱紧了眉头,这次出行,队伍中的人物来历杂乱不堪,那些文员先不去说他,就说随行的护军当中便分为了几个派兵,占多数的自然是赵石麾下的左卫羽林官兵了,这也是关键时能倚重的。接下来便是左卫的人了,足有五百余人,由杨端统领,段从文则被委屈的派去作了副手,牵制什么的自然谈不上,最多最多也只是行那规劝之责罢了,不过瞧杨端盛气凌人的样子,其效也就可想而知了。
还有就是雄武军一部五百人,说是由她统领,但这些人都是曾随她伯父东征的雄武军儿郎,精锐自不必提,平日对她也算恭敬,但真正统领这些人的其实是她伯父的心腹,雄武军中军官刘国忠,中间再加上随行的表兄李成义,其间情形也就不用多提了。
这简直就是一副缩小了的京师兵防势力图,虽说此去川中,也不算是什么好差事,但如此这般的钦差队伍也实在是罕有的紧了,不过从中也可见朝堂之上的大人们对此次川中之战的看重了。
不过当下令人头疼的是,一旦途中遭遇变故,指挥不灵之下,难免会有差错,而作为钦差,而又担负护卫之责的赵石最终则难辞其咎的,就算有当今圣上的宠信,但他在朝中树敌也是不少,加上少年得志,难免遭人嫉恨。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便是当今圣上也不好过于袒护的。
这些事情她相信赵石是清楚的,不然不会对随行护卫如此看重,圣上那里只允其带兵两千,最终出行的却有两千五百余人,加上金州这里派遣的军兵,足足近四千精锐之军护卫数百随员,如果众人一心的话,足足能保钦差队伍平安到达成都无疑了,但现在嘛,却真的不好说呢……
一行人都沉着脸行过辕门,谁都未曾注意到,那些劳军的士绅当中,却有几双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人群更是在这时不由自主的涌动了一下,但却被守卫的军士死死拦住。
“回去吧,回去吧,钦差大人发话了,谁也不能入营门半步,不然可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啊”那小校扯着嗓子便嚷了起来,心中也不服气的很了,羽林军到得地方,比之镇军要高上半筹。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本来还以为跟着钦差,怎么也得吃香的喝辣的吧,但这一路可好,住的都是驿站,时不时还要野外宿营,这风餐露宿的,还不如在京里老实的呆着呢,还有每日脚打屁股的赶路,累的人要死要活的,也不知道是急着投胎还是怎的。这会儿总算到了金州府城,大伙儿想着总归不用住驿站了吧?嘿,却又被安排在了军营之中,更连口酒都不让入口,娘的狗钦差,在左卫折腾还不够,又折腾到右卫的头上来了,早晚有一天……心里恶狠狠的诅咒着那该死的狗官,说话便也越发的不客气了起来。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有些骚动的人群当中,一个长着一张圆脸,天生一副笑模样的中年人媚笑着凑了上来。
在小校变脸之前,顺手塞过些东西,小校一摸,硬邦邦,沉甸甸的,神情愕了愕,却是毫不犹豫,啪的一下,将东西砸在那人怀里,眉毛也立了起来,“大胆,敢贿赂老子,不要命了?”
大秦律法对于贪贿之事历来便惩办严厉,像陈祖,种从端这样的地方大员,在接待钦差之时,也不敢送什么贵重东西,这一来是大秦历代皇帝对此都深恶痛绝,使官场澄明的缘故,再有便是大秦地域太小,物力人力都皆匮乏,官员又少,不用怎么迎来送往,如此这般,才有了这等的气象。
而在军中,对此惩处更是严厉,除斩刑之外。免职流放都是平常,当然就像赵氏一族送给赵石田地,银两以及宅院之类,一来有当今皇上默许,二来却也算得上是族内之事,旁人说不得什么的。
尤其是羽林军,驻守在京师之地,能入羽林军者,多数都是大族或权贵子弟,本身就不缺这些阿堵物,于是更不愿为区区钱物授人以柄,所以这个小校有此等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了,更何况,只在两年之前,右卫上下经过了怎样一番变故,谁都清楚,李严禄等前车之鉴不远,谁还敢在这上面放肆?
那中年人被弄的一愣,不过这人也是极为圆滑之人,竟无丝毫惧怕尴尬之色流露,转脸就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了。
不过这时跟在他身后,一身青衣小帽的年轻人却是眼光闪动,阴沉之色一闪而逝。
“大人正气凛然,小人拜服,惶恐之至,哈哈,是小人冒犯了,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人这就让他们都回去,不过小人看方才进去的……那可是钦差大人?”
“是又怎的,难道你还想让钦差大人亲自见你一面不成?”
“不敢,不敢”中年人连连摇手,却是隐秘的和年轻人对了一下眼色,“小人怎敢有那等奢望?只是钦差大人年纪真是这等年纪就已如此,将来……怨不得有人说钦差大人是文曲星下凡来着呢……”
“哼,什么文曲星下凡。”小校听到这个,自然分外恼火儿,再没了敷衍这人的兴趣,连连挥手,“快走,快走,不然老子可不客气了。”
那中年人还想套上几句,但小校却已一个转身进了营门,并命人关门上锁,只留下一群兴元府士绅在那里面面相觑。
不多时,一群人便自散去,只那中年人带着一群人在营外流连了盏茶功夫,见没人搭理,最终也是失望的走了。
“祭酒大人可有所得?”离营地远了,中年人这才收起了笑容,低声向那年轻人问道。
那年轻人其实也有三十岁年纪了,但一脸的阴柔深沉样子,面白无须,脸色苍白,目光炯炯有神,看上去反而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
“秦军果然不愧天下精锐,镇军如此,禁军如此,连那远在长安的羽林军也是如此,竟然一个小小的兵头……唉……我等看样子却需更加小心了,元朗,军营周围不用再安排人手了,也不要再想着派人进军营刺探,以免打草惊蛇,传讯给大祭酒,叫他多多准备人手,在他们到剑门之前择地动手,只可惜三叔不在,不然取了那赵石性命实在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