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猛在睡梦中醒来,若是常人,这个时候肯定有片刻思维混乱,但赵石这时却与常人有很大的不同,一下子做起身来,锐利到如同实质一般的目光标示着他那清醒到警觉的神智,心脏缓慢而又强有力的跳动着,并无惊醒之后,浑身血液蓦的流动加速,而使心脏狂跳的感觉。
大帐中灯火昏黄,蜀地特有的水汽弥漫其中,使大帐中有些阴冷潮湿的感觉,外面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听口音就知道是守在帐门之外的亲兵护卫,而远处还会偶尔隐隐听到军营中秦军传令的呼喝之声。
一切都很平静,但赵石眼睛却亮的有些吓人,危险的感觉从他心头蔓延,汗毛孔收缩着,让他浑身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那从血与火中锻炼出来的警觉已经慢慢消退,但在生与死的瞬间磨砺出来的,对危险的预兆却不知怎么,越发的清晰起来,听上去有些矛盾,但只要细细分辨一下,却很自然的就能知道两者的区别在哪里。
前者来自于主观,危险的环境逼的他不得不使自己每一刻都在提醒自己,保持高度的警觉,防范着各种可能突然发生的险情,而后者却属于本能范畴,是一种玄妙到无法理解的预判,更像是生活在丛林中的兽类拥有的东西。
无须多说什么,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像是两幅画作,一个是刻意雕琢,总免不了斧凿痕迹,一个则是浑然天成,老天赋予罢了。
赵石慢慢站起身子,目光逡巡,审视着周围没一个地方,危险的感觉越来越是浓重,这种感觉很不好,压力好像潮水般冲击着浑身每一寸的神经,那种滋味儿绝对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更像是一种酷刑。
但赵石却仿若不觉,慢慢活动着身体,感受着压力之下,好似发自肺腑的兴奋,凝神片刻,张嘴就想将帐外的亲卫叫进来,如此清晰的危险感觉,他还是头一次经历,甚至呼吸一次,都会让他更加的不安,冥冥之中好像被洪荒猛兽盯住一般,从醒来那一瞬间,就让他清晰无误的知道,随后必定是生与死的碰撞,死神正在他身边徘徊,带着如同收获般的微笑。
下一刻,他紧紧的抿住了嘴唇,猛的抬头,脸上终于露出了那久违的凶狠之色,说是中军大帐,其实这里却是一座宽敞的营房,墙面是砖石混合土木的结构,很是牢固,房顶却是平常民居差不多,木头架子上面蒙着砖瓦。
而此时此刻,瓦片被无声无息的揭开,只在赵石抬头的顷刻,昏黄的灯光中,映入赵石眼帘的是一张满面虬髯的大脸,一双黑黝黝,彷如晶莹剔透的眸子和赵石对个正着,那人显然愣了愣,接着便咧开嘴,露出一副白森森的牙齿,竟是做了个大大的笑脸,笑的毫无做作,笑的张扬跋扈,笑的是如此肆无忌惮,让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伏在房顶上,欲要效那刺客之行。
但赵石瞳孔却是猛的收缩,说来话长,这却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人一笑之间,却再无任何隐藏行迹的打算,屋顶在巨力之下,猛的塌了下来,瓦片混合着木料在一声巨响当中如雨般落下,而这当中,还有那如同苍鹰博兔般夭矫而下的身影。
赵石一声闷吼,身子猛然翻了出去,避开对方锋芒,眼角余光之中,却是第一次看清了那人,那人身上穿着秦人军服,也不知从哪个秦军兵卒身上扒下来的,看上去短了许多,穿在身上,有些可笑。
但赵石可一点笑的意思都没有,这人明显是冲他而来,但刺杀杀的如此惊天动地的,让赵石越发的觉得有些不妙了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赵石根本来不及再有其他的念头,从那刺客崩开屋顶,到落地,不过是眨眼间事,甚至外间的亲兵护卫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那人已经落在地上,让赵石惊异的是,那人根本没有什么卸力的动作,腿部只是稍微弯曲了一下,身形一展,几步的距离竟是一闪而逝。
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赵石身前,并不粗大的手掌如同慢动作般,却让赵石感到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按向他的胸口。
赵石寒毛根都好似炸了开来,死亡的阴影头一次如这般好似毫无抗拒之力般降临在他的头上,赵石眼睛猛的睁大,几乎是瞬间便有血丝出现在瞳孔周围,那人动作清晰的让人感到好似其人在故意展现自己的动作,但赵石却知道,这人的动作却已经快到了让人不及有其他举动的地步。
低沉的咆哮生好似在胸腔里硬逼出来一般,赵石勉力抬起自己的手臂,和那人比起来,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做出一个动作竟然慢到了这种地步。
但顽强的求生意志让他身子猛然后仰,手臂终是在那人手掌来临之际,挡在了他的胸前,砰的一声闷响,很难想象,肢体碰触会发出这种好似爆炸一般的声音,赵石只觉得好像被巨锤击中一般,手臂剧痛,一股让他感到无法抗拒的雄浑力道涌了过来,身子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后背一震,撞击在墙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整个屋子都好像震动了一下,喉头一甜,血腥气大作,只一下,便震动了肺腑,张嘴欲呼,却喉头如塞,张耳欲闻,却两耳轰鸣,再无外音。
如此的敌人,如此的威势,终是让赵石惊惧之心大起,武功?绝顶高手?这些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最让他难以想象的是,这世间竟然还有比他力气更大之人。
自习练般若劲儿以来,精力充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身体上的强壮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无所不能,可移山填海般的错觉,并在此基础之上建立一种牢固的信心,而一直到得如今,也确实未有人再在他面前展现过绝对的力量上的优势,即便是他,也不由自主的会产生一种也许其他方面有所不足,但在力量上,却是无人能比的感觉,但现在,这种如同信仰般的信心却是在这一击当中,被敲的粉碎。
“咦。”
那刺客从屋顶落下,到行那雷霆一击,如同行云流水,又如神如鬼般的身形终是停了下来,虽是虬髯满面,但看上去却有些清秀模样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异色,接着掠过一丝潮红,如同生根般的脚步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就此止住身形,但行那雷霆一击的手掌却还在微微颤抖。
“般若禅功”
声音并不粗犷,却分外的清亮,一双幽深灵动的眸子注视着赵石,既无暴虐凶狠,也无任何怜悯温情,有的只是如同闲庭信步般的悠然从容,其中竟然还带着些微的欣赏,看的赵石寒气大冒,不过趁此机会,胸间烦闷的感觉总算舒缓了下来。
“有刺客来人呀”
“护卫大帅。”
帐外的亲兵终于瞅清了里面的情形,扯着脖子喊了起来,身影晃动间,有人已经冲了进来。
那刺客脸上却无任何波动,只是轻轻道了一句,“可惜。”
话音刚落,那带着惋惜的神色却是更浓,但身形却已暴起,赵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所有以外的念头都生生压了下去,就像每次面临凶险的时候该做的一般,张嘴大吼,在那人身形刚动的瞬间,向前方一拳击出。
不战则死,对于像赵石这样的人,世间已经没有多少东西能够摧垮他的求生意志。
那人身形依旧如电,数米的距离,几乎一闪即过,那些亲卫刚涌进来,他已经到了赵石的面前,手掌拨动,如手挥琵琶,赵石势大力沉的一击便已在如同蜀中烟雨般的轻柔力道中被拨转到了一旁,另一只白皙的手掌向赵石的胸膛按了过去。
赵石这次却有了准备,左掌立即向那人手腕抓了过去,同时侧身,手肘猛击对方肋下,标准的军中格斗技能。
但那人却是应对从容,在这方寸之间,两人动作都是快的如同电闪雷鸣一般,只瞬间,便交击了数下,每一下都爆出沉闷的响动,显见两人劲道都是十足。
半步崩,赵石使出来有些似是而非,但配上他浑厚的力道,却是威力非同小可,仓促之间,有什么用什么,全凭本能,却正合此时贴身近打的局面。
“好。”
那虬髯刺客轻喝了一声,架势只稍一摆开,这人眼中便已有异彩闪过,显然是见猎心喜,但赵石一拳方自击出,拳头上,胳膊上便已连中数掌,半步崩的威势根本没有使出来,便已被压了回去,手臂更是疼痛欲折。
贴山靠,被那人一拨一转,身子猛的便靠在了墙上,在眼前这位武学大家面前,赵石的所有技能动作都好似儿童涂鸦一般,笨拙而又稚嫩。
压倒一般的优势,电光火石之间,赵石只有凭借本能连接了数下,只觉前方拳掌交加,恶风铺面,却是完全看不清对方的动作,最终是身前空门大开,那人一掌猛击在他胸口上,赵石瞪大了眼珠子,勉力将左手放在了身前。
这一次,和上次却又有不同,先是一股至柔之力一引,赵石般若劲特有的反震之力便被引了开去,赵石也是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就好像前方有一块大大的磁石一般,但接下来,无可阻挡的刚猛力道像是被堤坝拦截的洪水般爆发了开来。
轰的一声大响,赵石身后的墙壁终是抵不住这等威力,一下子便崩塌开来,赵石如遭雷击,一口鲜血喷出,身子透壁而出,有墙壁阻挡,也硬是飞出去数米,在地上翻滚了几下,这才勉强控制住身子,一骨碌站了起来。
这时他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人自己根本不是对手,硬碰只有死路一条,一抹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浑身上下的骨节好似都是呻吟,胸口处的骨头也不知断没断,只知道胸口这里痛的已经麻木,生死关头,终是让他那股天生便有的狠辣劲头展现了出来。
烟尘中,那追魂夺命的身影一下子又闪到了身前,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赵石狂吼一声,不退反进,猛然贴了上去,两条身影在烟尘中纠缠着,在中军大帐周围火把的光亮中,若隐若现。
说来话长,其实此时离赵石遇袭也不过十几息的功夫,亲卫们惊呼四起,周围的军兵已经被惊动,但这时却只有几个亲卫冲进了中军大帐,其余人等还没反应过来。
拳掌交击,劲气四溢,烟尘之中,赵石几乎调动了所有的精力,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化作了武器,一拳击出,膝盖已经提起,接着便划为鞭腿,身子一歪,肩膀上挨了一下,却凶悍的一个头槌顶向对方额头,每换一招,都仿佛在生死边缘走上一圈,在这悍不畏死的攻击面前,那人终是也被逼得无法蓄力,再没办法像先前一般,使出威力绝伦的招式。
但两人只不过纠缠了几下,闷哼声中,赵石的身子又被击飞出去,猛的撞击在中军大帐的外墙上,赵石脸上凶狠之色未减少半分,但脸色却已苍白如死,嘴角处不断流下鲜血,显然内府已遭重创,一条胳膊耷拉在身侧,也不知是断了,还是脱臼,反正已是无法提起。
而那人也有些狼狈,衣衫被撕下了一大块,上身衣服几乎是挂在了身上,脸色也有些异样的苍白,般若禅功到了第三层上,最大的特点便是每受一次重击,都有一股雄浑博大的反震之力凭空而生,击打的力道越强,反震之力越是凌厉。
那人虽说用柔力卸去大半,但自身也不怎好受,连着三次将赵石震飞出去,终是也受了些内伤。
见赵石倚着墙壁又站了起来,这人心中也是佩服对方的坚忍,但随即便心中释然,传闻练这般若禅功之人,每一个都是有大毅力之人,这个秦人将军如此顽强,也在意料之中,只是这人年纪轻轻,就已有如此修为,才是真正让人惊异,比起在峨眉山上碰到的那个和尚,此人般若禅功好像更进了一层,而今却要死在自己手下,却着实有些可惜,若是等上十年二十年,此人般若禅功当有望大成,那时再战,才是势均力敌,令人神往不过这些念头也只在他心里一闪而过,此行的目的却是一丝未变,身形展动,就想上前行那最后一击,这蜀地呆的也腻了,杀了此人过后,却要到秦地再走上一遭,秦地天高地阔,秦川英雄也不知又多了几许?
就在这时,残破的墙壁里面,一人大吼了一声,弓弦乍响,箭矢嗡鸣,那人刚踏出一步,身子本能的一扭,箭矢带着悚人的锐啸,擦着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五石硬弓,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是如他一般能为,也难免受了轻伤。
脚步就此顿住,破洞那里,却猛的窜出一条人影,手中一杆长长的铁枪,带着一往无回的声势,如龙在野般向前刺出。
但这人却视如不见,只是往那洞口处暼了一眼,一条雄壮的大汉正站在洞口处,再次拉开弓弦。
顷刻之间,这人身形颇动,铁枪立即刺在空处,身影连闪,几步间,便已来到赵石身前,此时赵石满嘴的鲜血,若非靠着墙壁,不然身子已经软倒在地,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在发出抗议,胸腹之间,翻江倒海,每一呼吸,便有鲜血涌上喉头,从嘴巴,鼻子处流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这时的他,已是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若再挨上一下,便是他有九条命,也得丢在此处。
如此可怖可畏之人,竟然真被他遇到了,赵石嘴角绽开一丝苦笑,走了这许多路,费了那许多心机,没想到还是一场空罢了,不知这回老天爷又会将他送到何处,还是就此了却,再无痕迹留下?
而这刺客也是个奇特之人,不过,能有这般能力的人,又怎会是平常人?
思绪混乱,却没什么死到临头的绝望,惊恐之类的情绪,谁也无法否认,他自己本也是个奇特之人。
那刺客身形奇快,眨眼间便来到离他两步之外,再一动,恐怕就能出手了,那双奇异的眸子清晰的露出惋惜甚至是不舍得下手的神色,在赵石看来,就像是鳄鱼的眼泪。
脑海中灵光一闪,几个字脱口而出,“方火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