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就命人砍些竹子编在一起,弄的软些,做成抬轿,找几个健壮的蛮兵来抬,也能舒服几分,对了,那些蛮兵都留在中军,说不定是一路奇兵呢,你再去问问这些家伙,和南蛮有无瓜葛,若是有的话,留在剑门就是。”
李金花成了中军官儿,说实话,这样轮番调动,对于一个领兵大将来说,实是有害无益,但李金花却无异议,而且能就近照顾自己的心上之人,心里只有欢喜,哪儿会有什么怨言,自从与赵石定下婚期之后,他这领兵的心思也淡了,之所以未曾脱去戎装,还是因为赵石乃是军中大将,以后领兵出征肯定是常有的事情,而她身有军职,却可随行在侧,所以才未冒然上书兵部请辞,这点女儿家的心思,却不能与外人道的。
听了赵石的吩咐,一边点着头,一边却是有些自责,这等事本是她应该想到的,却还让他自己费心,自己确实有些粗心大意,以后得想的周到些才好。
不过最终还是难掩担忧之色,轻声道:“你这身体真耐得住如此颠簸。唉,你即已有了主意,我也劝不住你,只能陪着你,不过,你答应我,千万不能强撑,咱们可先说好了。”
“行了,行了,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来静静养伤,只要别让人攻进咱们中军,应该能撑到成都的,再要唠叨,到像是我娘了。”
两人越来越是熟悉,赵石这样算得上的无趣之人也开始时常开上些玩笑了,不过这句话却说的错了,李金花闻言先是脸色僵了僵,她二十多岁年纪,若是后世,正是爱玩爱闹,风华正茂的时候,但在这个时代,却已是老姑娘了,这也正是她最大的一块心病,赵石才十七,若非赵石幼年丧父,只有寡母在上,自己又是功成名就,极有主见,别说是官宦之家,便是寒的不能再寒的寒门,想要进门,估计是千难万难的事情,这一句却是触到了她的痛处。
不过到底不是寻常女子,很是大气,并不在这等小事上多做计较,转瞬间便脸色如常,还白了赵石一眼,回了一句,“有你这样的倔儿子,还不得操碎了心?”
两人都笑,甚至都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不过也是,两人自相识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虽说聚少离多,但两人在性情上确很契合,如果不是赵石离京公干,不然两个人此时新婚也得有半年了。
“这次胜算有多少?现在成都情势不明,这么急急进军,可是犯了兵家大忌。”赵石之前说的虽然好听,但说到底,还是冒险为之,这个李金花心里自然明白,她多少也是觉得赵石用兵多数都是剑走偏锋,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若一直这么下去,早晚有吃亏的时候。
好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赵石笑了笑,疲惫的闭上眼睛,缓缓道:“咱们就这点兵马,不行险怎么着?现在大秦半数的兵马都陷在蜀中抽身不得,心急的并非一个两个,就算咱们不进军,到时朝廷也会逼咱们进军,赶早不赶晚,有了机会自然就要抓住,这个道理,你以为下面的人不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罢了。”
“还有,乱匪你也见了,可以说是不堪一击,可虑的还是残余蜀军以及南蛮兵马,以我估算,围着成都城的也就是这些人了,拜火神教的人都是猪脑子,就他们那七拼八凑的队伍,竟然还敢与蜀军或是南蛮为伍,也不知许给了人家多少好处,围城这许久,现在肯定也是焦头烂额若是能叫李任权部回军西来,这一仗的胜算当是九成。”
李金花摇头,“战事僵持到如今,也不见那边动上一动,不是周军大兵压境,就是”
到底跟李任权共事许久,一些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
不过赵石也明白她想说什么,要来早就来了,见死不救这个词冠在李任权,张德让两人身上有些夸张,毕竟和后周水军沿江相持,也分外不易,但两个人有自己的小算盘是一定的了。
对于这两位在伐蜀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统领军兵数万的军中大将,赵石这里的观感就不用说了,当初庆阳府兵变,两人皆都参与其中,而且都受了朝廷申斥,官职俸禄都减了一等。
到得入蜀参战,两人也不受吴大将军的器重,成了一支偏师,而李任权也是大胆,率兵越巴山,直入东川,取蜀中重镇夔州,千里奔袭,下瞿塘关,一把火烧了蜀国战船,伐蜀之战,居功至伟,朝廷赐临江伯号,封赏甚厚,之后一直驻军东川,以防后周水军沿江而上。
不过从蜀中民乱开始,那边就断绝了消息,被后周大军压制的动弹不得?以赵石看来,未必,中间也许出了什么变故?数万大军也在和乱匪纠缠?也许,更可能的是在冷眼旁观,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一举将平蜀第一功揽入怀中,军中大将,相互争功也是常事,何况是开疆拓土之功?这诱惑有点大了,让人不管不顾,心生贪念也是有的。
当然,情势不明,这些只不过是臆测而已,做不得准。
“不说这些,四天赶到成都府,只赶路的话,也有一番苦头要吃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别光顾着我。”
“嗯,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大夫说了,能不劳心劳神是最好。”站起身来,又为赵石掖了掖被角,这才悄无声息的出了中军大帐。
赵石也瞑目而卧,心境慢慢松弛,沉静了下来,呼吸开始变得绵长,有时又断断续续的。
第二日天明,秦军全军拔营而起,人喊马嘶当中,张锋聚率人先行,张嗣忠,杜山虎两人率兵随后,接着便是大军主力,浩浩荡荡出了剑门关,直奔绵州而去。
景兴三年六月初,秦军援军克剑门,四日后,大军启程,直奔成都,一日后,大军先锋急进至绵州,绵州水网密布,绵州城三水环绕,不利攻防战守。
绵州守将彭大海率兵守城,与秦军激战两个时辰,城破,彭大海为秦军所获,斩之,残兵千余,借水乡之利突围而走,为秦军围困,欲要降之,然秦军箭如雨下,皆殁。
秦军并不稍停,急急南下,不出五十里,又遇两万余欲援剑门之乱军,此时秦军已入成都平原,地域空旷,秦军排开阵势,大举而进,不过一个时辰,乱军不敌大溃,秦军逐之,乱兵惊慌失措,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溃兵见秦军只沿大路急追而来,竞相四散而逃,多半散于山野之间,有人见逃命不及,跪地请降,皆为秦军所杀。
经此两战,前方再无阻拦,秦军先锋轻装急进,在第四日终是赶到了赵石所定地点,秦军上下,疲惫欲死,遂扎营等待中军到来,第四日晚间,秦军大集,遥望成都方向,已是一马平川,须臾便至。
赵石这时也在搭建的中军大帐之中安顿了下来,这一路急赶,以他的重伤之躯,遭的罪可是不小,脸色青白,眼眶深凹,伤势虽未恶化,但却再未有好转,在途中还吐了几次,几日间,吃喝都是不多,本来堪称壮硕的身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若再这么下去,时日不用长,这条小命就能交代在这里。
所幸一路急行,终是到达了目的地,有蜀国江南之称的成都平原已经把全貌展现在了眼前,而他这里也已得了探报,当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围攻成都的乱匪,蜀军,南蛮兵马,加在一起,许有三四十万,当然,人数不可能是确定的,探马只是根据军营大笑,帐篷几何来判断人马的大致人数,不过这个数字还是庞大的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其中最多的还是乱匪,成都府是蜀中数一数二的人口密集所在,而这一路上行来,人迹罕有,村镇残破,田地荒芜,好好一个蜀中最大的冲积平原,产粮重地,却是这么一副人间鬼蜮的破败样子,可想而知,乱匪到底聚集了多少人手。
不过乱匪再多,也是些乌合之众,之前陆续击溃的乱匪也总有五十多万了,光擒获的乱匪就有二十余万人,乱匪人多势众的优势在正规军旅面前,皆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不过据探报所言,其中有原蜀国广安军节度使蔡的旗号,其军数万,又有遂宁军,蓬州军等旗号,也不知领兵的是谁,人数上应有七八万到十万间。
而南蛮兵马也是不少,约有数万,营盘太乱,根本无法细数,听得人直冒寒气儿,也幸亏赵石谨慎,选定的地方离成都城还有三十多里,不然这数十万大军的营盘,估计再向前数里,就能看得见的了。
当听到这些的时候,赵石立即便将胡离的斥候营所属都散了出去,务必使敌军斥候不能探知秦军到来,其实这也是尽人事以听天命的举措了,若乱军派了斥候出来,离的如此之近,大军行藏肯定是遮掩不住的。
所幸,直到秦军大军扎营,乱军好似还一无所觉,但赵石却无法安心,围攻成都的乱军实在太多了,如果冒然冲上去,那根本不叫偷袭,而叫以卵击石,三四倍的差距还能让人有以弱胜强的信心,但只要人数扩大到十倍,除非敌军稍触即溃,不然只要敌军纠缠一下两下,结果根本不用想,肯定被数倍于己的大军团团围住,困死在里面。
到了此时,赵石算是彻底明白,为何成都城内有数万秦军精锐,竟还是被围在城内不得脱身了,这样的大战,胜上一次两次,对于大局来说,根本无法取得战果。
赵石根本顾不得休息,刚刚安顿下来,便急招众将到中军议事,斥候的消息不断传来,但零零碎碎,于战局疏无益处,因为进入成都城二十里内,便是乱军大营,在二十里之外,甚至都看不清成都城,周围也无高处能纵览全局,只能大致推算乱军所属,连乱军到底多少人马,也探不清楚的,更别说仿效当初汉中城下破敌故技,通知城内兵马,两面夹击了。
“好大一块肥肉,就看咱们有没有这个牙口了。”说出这等没心没肺之言的自然是张嗣忠了,除了厮杀之事,这人没有其他任何热衷的东西,面前数十万乱军,却也吓不住他,反而满面红光,几日的疲惫都好像没了踪影,咧开大嘴便笑。
其他人可没这个心情,都蹙着眉头,冥思苦想,但却茫无头绪,乱军如此之众,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其中竟然还有原蜀国官兵,南蛮兵马,这些人凑在一起,还能相安无事,真是怪异。
不过在数十万兵马面前,这些都已是细节末节了不知不觉间,众人的目光都投在了虚弱的大帅身上,一路行来,接连激战,五万余大军,却是损伤轻微,不论如何,赵石已用一连串的胜利成功的在全军上下建立起了无人能及的威望,至此关头,众将自觉不自觉的便都在想,也许大帅又有奇谋也说不定。
不过众将都乃带兵之人,没有自己的主意是不可能的,多数都在琢磨着,是不是劝大帅回军,先在绵州驻扎观望一番为好呢?
他们不知道的是,赵石这里也有了些悔意,大军急行,得到消息的时候太晚,只有等大军聚集于此的时候,才能做出决定,而这里离乱军太近了些,一旦乱军有所察觉,必定派兵前来浪战,到得那个辰光,最好的结局也只是退回绵州罢了。
这个时代的通信手段太过落后,让战事变得更加的多姿多彩,让领兵将领们的才智得到充分的发挥,这也是每逢战乱,中华大地便英雄辈出的根源所在,不过此时此刻,这一点也让赵石感到分外的无奈,若是能早些得到消息,肯定不会是这么个进退不能的局面。
“都说说吧,咱们现在身在险地,没那么多客套,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躺在床上,赵石喉咙有些嘶哑,这些天伤势虽无好转,但总归说话再无气促的感觉了,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好好休息,喉咙却是有些肿了,这都是伤势带来的症状,并无大碍。
片刻之后,还是杜山虎先开口说出了多数人的想法,“不若回军到绵州再作道理。”
其他人都默默点头,只有段从文上前一步,和在京师时比起来,他脸上多了些风霜之色,但整个人看上去却越发的精干深沉了起来,这时众将环立,段从文却也无多少局促,而是朗声道:“乱军虽众,却各有所属,大帅命我等一路急行至此,取的便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之意,今我军到其侧后,其无所觉,正应趁势击之,一战而竟全功,若我退兵而去,于军心士气皆为不利,再想与乱军战守,最多也只保僵持之局,我等率军入蜀,所为何来?
以末将之见,不若置之死地而后生,率军死战。不世功业就在眼前,我等当取之。”
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立时便有几人相应和,其他想要建议退兵的,心中也有所动,想到若真一战功成,功劳先不说,就说以数万兵马,溃敌数十万之名望,此战过后,此战所有人等,以后在大秦军中将再非同侪可比,思及于此,年纪轻些的便都热血奔涌,有些心动了。
不过接着迟殿虎大声道:“不可,乱军太众,一个不好,岂非置众军于死地?乱军如此众多,日久粮草必缺,不若回师绵州坚守,切断乱军退路,等乱军粮草断绝,不战自溃。”
话音未落,却又有一人站了出来,这人众将都不陌生,其人官职虽卑,但从其随军之后,众将不论品级,对其都颇为敬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利州大战数月,保得利州不失的江善江君慈。
此人为赵石命之随军之后,一直少言寡语,虽是参将,但麾下也没兵卒,行的多数是参军之责,与众将都不统属,也算是援军中的一个异数了。
这时他的脸色比之赵石只是稍好一些,可见旧伤并未全好,站出来便躬身一礼,沉声道:“粮草断绝?正如大帅之前所言,那时成都可还安在?我数万兵卒可还安好?若乱匪取了成都,粮草无忧之下,回军而攻,我等又如何?大帅明鉴,主帅遇刺于中军,带伤挥兵南下,为众军之表率,一路行来,以末将观之,军中士卒皆怀奋勇之心,而今士卒虽有疲惫,但士气正旺,军心可用,时机正佳,天时地利皆在于我,若回兵而去,实为不智,末将以为,可派兵夜袭,乱军互不统属,可催敌于混乱之间,此为险地,大帅当早做决断为好,末将不才,愿为大帅效死。”
之后再无人说话,赵石沉思良久,“连夜后退十里扎营,命人找些沙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