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平身吧,来人赐坐。”
太后赵氏没看上去没多大变化,四十多岁年纪,保养的极好,乍一看上去,也就三十许人,没穿凤冠霞帔什么的东西,很是随意的穿着一身深色衣裙,上面纹饰繁复,不用琢磨,反正赵石是瞧不明白。
和当年那个未语先笑,姿容妩媚的女子不同的只在于眉宇之间少了几分靓丽,多了几分慈和与威严。
说起来,赵石这是第二次见到太后,虽说这位太后娘娘对他照顾颇多,但就算是以赵石现在外戚的身份,等闲也见不到的,今日请见,也算颇为顺利,没等多少时候,就被人带入宫来。
这里没有外人,赵石也不知客气为何物,站起身一屁股就坐在了座位上,说好听些,那叫不拘小节,说难听些,就是不懂规矩,连个谢坐都不会,显得有些狂妄,但太后赵氏却是不以为许,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上下打量了一番赵石,反而眼角眉梢带出许多笑意出来。
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在她身边多年,只一瞥就知道太后这是高兴着呢,都是暗自咂舌,早就知道太后娘娘对这个侄孙着紧的很,前些时更是因为此人伤病缠身,还将陛下从百忙之中传过来,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但话里话外都是埋怨皇帝不该急着将有功之臣召回来,以致其病倒路途的意思。
直到后来皇长子殿下回宫复旨,说眼前这位没有大碍,估计只是染了些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太后娘娘这才安心下来,闲时还曾嘀咕,那小子一惊一乍的,别是立下功劳,不知自己个姓什么了吧?
这样的殷殷关切,是何等的荣宠,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哪里会不明白?不说陛下那里如何,只太后娘娘这里,除了凤翔那位老爷子外,再无一人有此分量,今日一见,也果然便是如此了,陛下又是至孝之人,所以说啊,只要太后娘娘在一日,眼前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大人那只能是一个稳如泰山,只要别犯下谋逆那样的大罪过,荣华富贵在家里等着就能送上门来的,旁人比不得。
“赵石啊,不在家中静养,怎的跑到哀家这儿来了?”
表情似笑非笑,带着玩味,赵石只微微一瞥,就能瞧出这位太后娘娘表露出的童心来,心里嘀咕,不是合着伙儿在玩人呢吧?香侯府那些丫头片子没完没了的,把别人家当做了自家的后花园,还为此请下了懿旨,他这里虽是满脑门儿的官司,但还是清楚,就好像小孩子赌气,一个去找大人没什么,毕竟人家是女人嘛,要是他也来这里告状,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过,显然,对于这些女人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来硬的,开玩笑,男人和女人打架,只要不是在战场上,女人挠你几下没关系,只会让人觉着这女人颇为彪悍,泼辣,惹不起罢了,最多最多得个母老虎的称呼。
但若是你反手扇人家个耳朵,或是锤她一拳,对不起,立马就会让一大群人看不顺眼,好男不跟女斗懂不懂?在家大老婆也许没事,你打个外边的女人试试,有理也得变成没理。
再说香侯府的女人那是平常的女人吗?来硬的人家真还不惧,除非带兵围了香侯府,来个斩草除根,但那可能吗?到了赵石如今的地位,一些比较激烈的手段已经不可能再用出来了,顾忌多了嘛,换句话说,屁股决定脑袋,一些位置你只要坐上去,也就同样多了许多的限制。
所以说,这说话就得需要些技巧了,微微垂下眸光,“回禀太后娘娘,静养的差不多了,所以想出来透口气,又想起回京多时,还没给娘娘请安谢恩,所以今日就过来了。”
这下不光是太后赵氏轻笑了一声,不远处伺候的宫女太监也都掩住了嘴,都觉这位威名赫赫的得胜伯大人说话实在爽直的可爱,不过带兵之多如此,到也不算奇怪。
那边太后赵氏面容一肃,“不是来哀家处躲清闲的吧?”说到这里,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果然,赵石嘴角了一下,不过却还是顺着话头道:“娘娘猜的不错,微臣家中闹腾的厉害,微臣实在不堪其扰。”
“行了,哀家知道了,这宫里啊,旁的没有,清静却是不少,哀家这里也没什么来,你既然入宫一次,不着急回去,就在这儿陪哀家说说话吧。来呀,今日得胜伯留膳,让他们做些精致的送过来。”
“赵石入宫来了?所为何事?”
乾元殿,景帝皱眉,脸上微露不悦。
“得胜伯入宫觐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留膳玉福宫,所为何事好像……是……”
“吞吞吐吐的,还想用假话糊弄朕不成?”景帝微怒,心里更是不舒服,这些时日他也是疲倦的厉害,蜀中诸事接踵而至,已经几晚不曾好好安眠,脾气也是略显急躁。
而前些日,几个御史联名上书,所议荐官之事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御史台几乎成了众矢之的,朝中吵的激烈,中书六部重臣也多有参与。
而御史们也不怕,越是有争议的事情,才越能显出御史台的地位来,这个谁都明白,唇枪舌剑了好几日,最终还是参知政事李圃等人备言利害,将这风波压了下去。
而荐官也改为了选官,选官一概都是流外,且景帝这里也下了恩旨,体外之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有人不高兴吗?有,太多了,颜面大大受损的就不只一个两个,就别说实际利益受损的了,尤其是那两个几乎一跃而成七品县令,就几乎等同进士及第的荐官,更是当头挨了狠狠一棒。
但有高兴的吗?也有,科班出身的大人们高兴啊,十年寒窗,一朝入朝,也只那么几个人能牧民一方,其余多数不是翰林院,就是从品的小官儿做起,你无才无德,只个幕僚穷酸,一朝幸进,就成了人上人了?那我等这许多的苦熬打拼算什么?可以说,支持者也非一个两个,尤其是那些将要入蜀为官的小吏更是高兴,县官主簿县尉的缺职一大堆,那些荐官一下子都成了流外,那这些位置说不定就能落在自家头上也说不定?
这一番风波下来,有人欢喜有人忧,好在其中利弊到也清楚,起码景帝李玄谨这里就将几个上书的言官叫进宫来,当面嘉许之,陛下这般举动,大臣们自然明了,也再无人敢于此事上纠缠。
其实这场风波当中,最大的受益者却是吏部,之前的荐官皆出权贵之家,根本没吏部什么事,只管甄别盖印,那有多大的意思?
这回好了,权出吏部,旁人无可置喙,这可不是想什么得罪不得罪人的时候,吏部一应官吏大喜之下,不几日,就将章程拿了出来,中书修改议决,送交皇帝手中,再明发出去,一圈下来,吏部职权大增,门庭若市,隐隐间已能瞅出些六部之首的气象来了。
一番纷扰下来,对有功将士的封赏却又被拖慢了许多,而赵石这里大家伙儿都有些纠结,更是放在了后面。
其实在此事之上,景帝李玄谨这里也未尝没有冷上一下,瞧瞧自己这个腹心之臣会如何的意思,帝王心术,谁又真能猜得透呢?
话说回来,开始时还是满意的,赵石回京,径自回了自己府上,见的人也是有限,去李府一趟,据说和李敢当也是不欢而散,有些跋扈,却也让人放心,更没有四下奔走打听,还算不错,看来外间风闻,多数是不可信了。
等到朝堂风波乍起,景帝李玄谨这里是真顾不上旁的了,每天都睡不了几个时辰,哪里还顾得上听人说赵石怎样怎样?
到了今天,这才闲下来一会儿功夫,心血来潮的叫来人问了一声,一问之下,却是心中微恼,赵石竟然进宫来了,见的还是太后娘娘,太后那里对赵石的恩宠他个做儿子的能不知道?这就不甘寂寞了?不先来见朕,却去太后那里,难道也有了钻营之心?
心里不舒服,又见回事之人吞吞吐吐的,他这里火气渐升。
回事的太监出身内衙,看眼色也是一等一的,立马整个头都埋了下去,掩住脸上的古怪,嘴上却不敢有半点怠慢。
“启禀陛下,得胜伯入宫恐怕是与香侯府有关?”
“哦?”景帝有些惊讶,赵石军中有香侯府的女营,这个他是知道的,但为了香侯府入宫?此事从何谈起?难道。景帝脸上神色也古怪了起来,这赵石不是又瞧上谁了吧?
也不怪以景帝帝王之尊,却立马想到这个,赵石年纪小小,就和李家的姑娘勾勾搭搭,后来一进景王府,就收了一个景王府的歌姬,去一趟青楼,就对青楼女子动手动脚,出征在外,又和种家的姑娘不清不楚,眼光有些特异,而且有主意的很,李敢当和他一直不睦,还是逼着人家嫁了姑娘,府里后宅的女子也多,虽没听说他广纳姬妾,但离不近女色却也差了老远,不会是又所以进宫来求太后做主的吧?
想到这里,景帝哭笑不得之余,不自觉间,心中那丝不快却也烟消云散,不知去向了,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君王的心思,和常人那真叫一个天差地远。
景帝接下来就问,“怎么又和香侯府牵连上了?说来听听。”
那禀事太监觉出陛下口气有异,却也不敢抬头观瞧,只是低着头道:“陛下不知,香侯到得胜伯府探望,不知怎的,负气而去,后来又派了府中银屏婆婆到得胜伯府上。在得胜伯府上收了许多弟子。”
“之后两府书信来往,奴婢等无法探知,又过几日,香侯府又派了些女教授到得胜伯府,在得胜伯府上办起了女学,得胜伯亲眷多有入学,据说得胜伯很是气恼。”
“之后也不知怎的,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到得胜伯府。之后,凡香侯府女子入得胜伯府,再没人敢拦,也没人敢说什么了,昨日,在香侯府上静养的两位贵妃娘娘摆驾得胜伯府,欲与荣福夫人谈禅得胜伯府与有荣焉。但……”
景帝忍不住笑了,这荣福夫人可不就是赵石的老娘,赵石爵晋得胜伯,自家老娘这里也已是四品荣福夫人了。
景帝每日政务缠身,这会儿听到趣事,真是兴致盎然,不由追问道:“但什么,说。”
禀事太监终于抬头瞧了圣上一眼,瞧见那笑容,心里一下子松了下来,说话也就流利的多了,“但听说,两位娘娘走后,得胜伯大怒,不但砸了东西,还。还拿到砍倒了两颗几十年的老树,嚷嚷着要去找香侯府理论,却被幕僚劝住了,这不,今日一大早就奏请入宫觐见太后娘娘,所以奴婢猜测,得胜伯也是为了此事才入宫来的。”
景帝听完,不置可否的道了一句,“他到是好大的胆子,不思荣宠加身,还敢发火儿。”然后摆手让人退下,来回溜达了几圈,双肩,再也忍不住,是抚掌而笑,这是被人欺负了,入宫来告状的?
此时景帝心里哪里还有半点不满,除了觉着可笑之外,还觉着自己这个心腹之臣虽说领兵之能,惊才绝艳,但到底还只是少年之身,被人撩拨了几下,竟然就想起这么个笨办法,你说你还有一处宅子,城南还有庄子,出去躲一躲不就完了?和些女子妇人置什么气?旁人听了,岂不以为你气量不够?
到底还是小了些,意气用事,还得让他养养性子,磋磨一番,方成大器,不过分寸却要把握好了,照他这个脾性,别是不能领会这一番苦心,一怒之下,弄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才好。
不经意间,心里一直委决不定之事终是有了思量。
“来人,传话去玉福宫,朕要陪太后共进晚膳,留得胜伯作陪。”
想了想,又道:“太液池那边清出来,今晚赐得胜伯留宿太液池。”
难得的荣宠,但赵石却有些难受了,本来他也知道,宫中规矩繁琐,见过太后娘娘之后,估计一天也就过去了,晚上归家,正好赶上晚饭,再去逗弄一下儿子,若非香侯府的女人闹腾的厉害,这日子也算是难得的安闲时光了。
他不是机器,也有累的时候,这样悠闲的日子过起来,先不说以后腻不腻的,现在却是很满意的,过些日子再将李金花娶过门儿,操心的事儿暂时估计也就没了。
不想,这一天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陪着太后用膳,小事,该吃吃,该喝喝,陪着太后娘娘说几句,果然太后这里分外的高兴,入宫几次,他又不笨,该怎么应对宫里的贵人也很有些心得。
归纳起来就几个字,没必要客气,客气了反而不美,宫里的贵人们见多了磕头虫,你磕再多的头也没什么稀罕,反而直爽一些,不畏不亢的才吃香。
当然,别人也不笨,明白这个道理的多了,但明白归明白,敢这么做的却没几个,为什么?那还是得看人才成,天家威严哪是那么好冒犯的?就拿这吃饭来说,赵石吃起来那叫一个痛快,太后娘娘不以为许,反而连连笑着让人加菜倒酒,但你换个人试试,没准就是一句,哪里来的粗坯,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仪,轻些的挨板子,重些的掉脑袋也说不定。
归根到底还是一句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人家李白能叫贵妃研磨,高力士脱靴,喝多了还能坦腹而眠,那才真叫个肆无忌惮,旁人你敢吗?
所以,这里面的学问多着呢,哪里真能简单视之?不过赵石这么做到是合适,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太后侄孙,就算太后娘娘不喜,打板子掉脑袋也轮不到他,更何况太后娘娘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娘家人可是看顾的紧呢。
但要说赵石真那么舒服,就是胡扯了,说话都得过一遍脑子,吃饭喝酒哪里还能如表面般痛快?
倒霉的是,乾元殿那边又传过话来,景帝晚上要过来,还就走不了了,抽空,有那有眼色的,更是偷着提了一句,今晚得胜伯您回不去了,陛下要您留宿在宫里呢,说完还貌似讨好的瞅着赵石。
赵石脸上肌肉,算是笑了一下,心里却已在暗叹,自由啊,果然是世间最可贵的东西。
饭后,太后娘娘兴致颇高,于是,赵石有幸头一次进到宫内最有名的御花园,凝翠园中赏游。
其实这时乃是冬末,虽说积雪未消,又是皇家园林,便是冬日,也自有一番景致,但比起夏日来,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以赵石的看法,冬天出来透口气,到也没什么,但要说什么观景,他这俗人还真瞧不出几块石头,几颗没叶子的老树,冻硬了的池塘有什么好瞧的。
漫步而来,七拐八绕,园子不小,赵石这样的人自然不虞迷路,即便绕的弯有些多,但也难不住他,若是拐几个弯就不知东南西北,他前世那就算是白活了。
前呼后拥的来到一处所在,这里是凝翠园中最大的一处池塘,当然,现下水面上冻的硬硬的一层冰霜,映着阳光,很是刺眼。
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过来,“娘娘,前面观月亭,靖佳长公主殿下正在小酌赏景,听闻娘娘游园,正赶过来给娘娘问安。”
“靖佳啊,这丫头到是不怕冷,走,就去观月亭。”说完转头望向赵石,“靖佳公主是皇帝的妹妹,一会儿见着,不得放肆。”
赵石点头,心里却想,这位公主到是没说假话,自己这里一入宫,她就知道了,许是等的急了吧?竟然来这里佯装偶遇,别露了什么马脚出来才好。
于是马上补充了一句,“前次入宫,赵石见过一次公主殿下,娘娘放心好了。”
“以后你啊,常入宫走动走动,哀家这些子侄孙儿的,就你最争气。以前吧,是妃子,家里来人还能时常见见,现在可好,到太后这个份儿上了,忌讳比以前反而多了,零零碎碎的事情他们没脸开口,哀家这里就算知道,也不好管那么多了,他们要进宫来,身份也有些不够了。”
说到这里,太后赵氏微微叹了口气,“唉,你说这世上怎就没十全十美的事儿呢?归根到底还是一句话,哀家这些子侄啊,太不争气,做不出给哀家长脸的大事出来。你就不同了,哀家每次在宫里听到你的事情,都是倍感欣慰,所以也就不怕说话,哀家到了如今地步,若不能为子孙谋些福祉,那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啊,有些事你不必怕,有些话呢,也不必听,只要你对皇上忠心耿耿,哀家总归能护得你周全。”
这可就是推心置腹之言了,赵石不知怎么应对,微微转念,问了一句,“娘娘,那香侯府那边。”
太后赵氏一下子被他逗乐了,笑道:“这孩子,香侯府上不过都是些可怜女子,值当你如此?让着些就是了,香侯飞翼也不过是个孩子,哄哄气也就消了嘛”
赵石闻言,本能觉着这话头可有些不妙,还好,远远来了一群人,仔细一瞧,赵石微微松了一口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