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您还记得俺巴孩汗吗?”年轻道人突然道。
简单的一句话,好像一声炸雷,回荡在大帐之中,让铁木真和阔阔出两个蒙古人的领袖都是神色夹变,铁木真眼睛猛的瞪了起来,就像是一头发了怒的雄狮,他的怒火甚至让帐内的空气都变得灼热了几分。
而阔阔出脸色阴沉的就像是款风暴雨来临的前奏,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恶毒足以杀人于无形。
不过,年轻道人还是那般安静的坐在那里,因为他知道,俺巴孩这个名字对于蒙古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俺巴孩,蒙古早期最具悲剧色彩的英雄,说起来,那时蒙古诸部虽然也是生活困苦,矛盾重重,但他们却还是一个整体,而那时的蒙古诸部在实力上,比现在却要强大的太多,那时的他们,不但战胜了蔑儿启人,且还压制着塔塔尔人。
而东北草原上的所有部落,都在蒙古诸部的统治之下,简单说来,那时的蒙古诸部已经渐渐成为东北草原的主人,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无论塔塔尔人,还是蔑儿启人,甚或是强大的乃蛮部,都将无法动摇他们在东北草原的霸主地位。
但历史没有假设,就在蒙古人逐渐强大的时候,南面的金国却也处于鼎盛时期,他们打败了契丹人,灭亡了辽国,将契丹人的残兵败将远远赶去子西方不毛之地,他们满怀野望的望向了四周软弱的汉人成为他们掠夺的对象,而身处东北的蒙古人也开始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之丰,对于这些比他们起兵伐辽之时,更具野性,人口更多,也更加耐得住饥寒的民族,女真人在蒙古人身上感受到了丝丝的威胁,于是,阴谋开始了。
先是作为蒙古人附庸的塔塔尔人在金国的挑唆和支持之下向蒙古人亮出了弯刀和弓箭,他们借助女真人给予了蒙古人几次重创,并迫使蒙古人向他们求和。
此时,作为蒙古人新的汗王的俺巴孩汗,也就是成吉思汗的叔祖,为了结束这种在他看来,对于蒙古人并无多少意义且让蒙古人损失惨重的仇杀答应了塔塔尔人的要求,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塔塔尔人头人。
用后世的话来说,政治上的不成熟,让蒙古人付出了血的代价,当时,还处在蒙昧状态的蒙古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南方那强大的金国,是在以怎样恶毒的目光在注视着他们他们更不清楚,塔塔尔在数十年间,一直在抱着怎样的决心,想要摆脱来自东北越来越强大的蒙古诸部的威胁。
在对于这些一无所知的情形之下,让每一个蒙古人都刻骨铭心甚至不愿回想的事情毫不意外的发生了,而这,不但导致了后来蒙安人的分裂,也引发了蒙古诸部之间的绵延近百年的恩怨情仇,蒙古人用自己的鲜血证明了当初那位新继位的汗王的决策是多么的愚蠢和轻率。
和中原汉人嫁女的方式不同,蒙古人有送嫁的习俗而当俺巴孩儿汗带着礼物以及自己的女儿来到塔塔尔人部落的时候,等待着他的并不是美酒以及热情的款待,而是早已预备好子的陷阱。
塔塔尔人用他们的背信弃义回答了蒙古人的善意将蒙古人的汗王像待宰的牛羊般捆绑起来,一路送去了金国怯懦的塔塔尔人,虽然参与了阴谋,却最终没有敢于沾染长生天子别的鲜血,而强大不可一世的女真人完全没有这个顾忌,他们甚至用最具耻辱的方式,将蒙古人的汗王钉死在木驴上面,用女真人的话说,这样可以震慑那些野蛮的蒙古人,让他们知道顺服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而失去了共主,被塔塔尔人,蔑儿启人攻打的蒙古诸部终于分崩离析,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混战时代,不过现在看起来,却让蒙古人更加的坚韧顽强,也更加的凶野难驯,而随着女真人的没落,蒙古人也终于展露出了他们狰狞的面目。
现在,蒙古人征服了蔑儿启人,而面对曾经背叛了他们的塔塔尔人,铁木真和他的追随者们,也正在用塔塔尔的鲜血在洗刷着当年的仇恨,被俘的塔塔尔人首领,才除了极少数被送去金国,享受当年俺巴孩儿汗的待遇之外,其余都被砍下头颅,做成酒杯,赐予了有功的蒙古将领,他们的尸体,则被抛弃在草原上,作了秃鹫的食物。
但不可否认的,蒙古人在俺巴孩汗之后,确实一度向女真人低下了自己的头颅,有限度的献上了自己的忠诚,甚至于,像铁木真,札木合,王罕这样的蒙古人中的英雄,也都多数曾经接受过金国的官职,并且还帮助金国,在不停的攻打着侵袭金国东北的塔塔尔人部落。
可以想见的,这无疑是横亘在蒙古人心中的一根毒刺,即使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依旧在不停的刺痛着蒙古人的心,没有哪个蒙古人会忘记晋时的耻辱,因为俺巴孩汗身上流淌着最纯正的长生天子孙的血脉,所有的蒙古人,皆源出于此,铁木真忘不掉,阔阔出忘不掉,每一个蒙古人也从来不会忘记这是个如同禁忌般的名字,最憨厚淳朴的蒙古牧民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会被这个名字将深埋心底的仇恨唤醒,变得无比狂暴,这个名字代表着此时蒙古人心中最隐秘的痛处,根本不容人所碰触所以,当这个名字被年轻道人清晰的说出来的一刻,通天巫阔阔出立即变得凶狠若恶狼,而铁木真则愤怒如同猛虎,他的双目中好像燃烧着,要将帐内所有的东西都化为灰烬那无疑是仇恨的火焰。
他强自克制着,才没有拔出腰间的弯刀,将眼前这个汉人杀死,声音寒冷的像草原冬天的朔风,“我记得,但这个尊贵的名字即使我们最亲近的妻子和儿女,也不会在他的丈夫,父亲,或者兄弟面前提起你知道为什么吗?”,年轻的道人平静的回望着他,眼中好似也有火焰在燃烧只是不知道是仇恨还是野心之火罢了,但看到这双眸子的人都会明白,这双眼睛的主人绝对没有任何的畏惧,而他之后的话语,却如轻缓的河流溪水般抚平了对方的怒火。
“尊敬的大汗”我无意冒犯于您。自从我来到您的部落”我用我的眼睛看到了很多,也用我的耳朵听到了很多,现在,我走进了您的帐篷,娶到了您的款待,而您,英明而又勇武的大汗,您很慷慨”您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告诉您的是,我想得到的。您,蒙古人的成吉思汗”现在还给予不了。
“但我现在看到了您深藏在心中的仇恨。所以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慷慨而英明的大汗您,能轻易的恩赐于我。说到这里,年轻的道人站起身来,抬起手臂”指向那虚无的南方,“现在,大汗将要征服塔塔尔人”我知道,他们根本无法抵挡您那些英勇的战士”也必将在不远的将来臣服于您的脚下,到了那个时候,您的处境将和您的祖先,俺巴孩儿汗还有什么不同吗?而我想问大汗您,您的选择是什么?”,“是卑躬屈膝的成为金国人的鹰犬,还是用鲜血来洗刷您心中的仇恨?”
言语在蒙古人面前是苍白的,他们向来信奉是血脉和力量,但年轻道人的这番话,还是让铁木真沉默了,已经握上刀柄的大手也慢慢松了开来,作为蒙古人尊贵而尖睿智的大汗,他必然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年轻的汉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能碰触到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是啊,在强大的金国人面前,他既不愿低下头颅,却也不愿与他们为敌,让一个今年轻的蒙古人去试探金国人的刀是不是锋利,弓箭是不是腐朽,但他也清楚的知道,早晚有一天,那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通天巫阔阔出却是嘶声叫了起来,“铁木真,他一定是金国人派到我们这里来的走狗,想要试探你的心意,杀了他,让金国人知道,我们蒙古人再不会受到他们的欺凌和侮辱。
年轻道人哈哈大笑,“祭祀大人啊,您知道曾经傲慢而又狡诈的女真贵族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他们住在用黄金搭成的宫殿里面,享用着蒙古人一辈子也不敢想象一下的女人和美酒,和他们的祖先相比,唯一没有变的,就是贪婪和残暴,他们将我们汉人当做他们的奴隶,就像对待家养的畜生,一百多年来,您知道他们杀死了多少汉人吗?那要比整个蒙古人加起来还要多的多。
即使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再难清刷如此深仇大恨。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那等惨象,非是处于其间,又如何体会得到?”,也许是见的太多,压抑的太狠,年轻的脸上终于平静尽去,激动的他甚至不自觉间便用上了汉话,但这无损于表达他那满心的悲悯以及对于女真王朝的深切痛恨之情年轻道人脸上升起一丝暗红,努力克制住激荡的心绪,用蒙语冷笑道:“既然说到这里,在大汗面前,我也不愿欺瞒什么,我本名丘处机,道号长春子,汉人,曾与家师行走金国五年,行刺金国显贵百多次草原红虎之年,家师联络友朋,密谋起义,不幸泄露了出去,最终力战而死。用蒙古人的话说,家师乃汉人中不可多得的勇士。”,“我离开金国,到草原来,见到了蒙古人的强盛,也愿意相信,在大汗您的率领之下,蒙古人将不再按照俺巴孩儿汗的足迹重又走下去”那么我们,不论是我北方的汉人,还是蒙古人,早晚有一天,便会拥有同样的敌人,您说是这样吗?”,铁木真深沉的目光依旧,还是没有开口说话,是的,年轻道人的话虽然很对”但却很难打动他的心,他在苦难中成长起来,对于危险仿似有着天生的直觉,金国?虽然他也痛恨的很,每个蒙古人肯定都不会喜欢那个雄踞在南边的女真帝国,但所有的蒙古人都一样,对于那个庞然大物有着本能的敬畏”就像是唐时”那些草原部落对于南边的汉人帝国的感情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
所以,说话的还是阔阔出,只见这位号称东北草原,最接近神灵的人冷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长生天告诉我们,软弱的人”只配给人当奴隶,我听说,汉人只长了一张嘴巴,你们根本不配作我们蒙古人的朋友,我会仁慈的放你离开这里,希望你的马儿能跑快些,别被草原上的雄鹰当做晚餐。”,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不管经历如何,在心性上,永远做不到圆通练达,所以”年轻的道人叹了一口气,终是露出了疲惫和沮丧,摇了摇头”却还瞅着铁木真,做着最后的努力”“大汗,蒙古人在您的率领之下,虽然已经很是强大,但称们缺少的东西也很多,比如说盔甲,你们没有工匠能打造出坚硬的铠甲,比如说弓箭,您的战士所用的弓箭很粗糙,箭头也只是用野兽的牙齿以及骨头所制成,根本无法对身穿铠甲的战士做出杀伤,他们的弯刀也很脆弱,用力砍下去的时候,很容易折断。”,“您的部众,缺少大夫和药草,孩子也很难熬过寒冷的冬天。
铁木真终于动容了,年轻的汉人所说这些,也正是蒙古人一直缺少的,如果,勇猛无畏的长生天子孙们,能拥有。那么,他们将无所畏惧。
于是,他笑了起来,在**裸的利益面前,蒙古人还不懂得如何掩饰内心的攒取**,“我的客人,你是说……
道人点着头,称呼的变化意味着眼前泣位蒙古汗王终于心动了,而微微有些欣喜的他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得到那些东西,僻处东北的这些如同野兽般的蒙古人将变得有多么的可怕,而这样的一些人,取代了金国的地位之后,又将给汉人乃至于亚欧大陆的所有人带来些什么?年轻的他此时此刻也只在为自己的游说有所收获而微微自得,他只是在完成师傅临终都没有完成的心愿罢了,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至于在其中,他能得到什么,他还没有深想,也许北方道门领袖这个词还有些诱惑力吧?
“是的,我们汉人中从来不缺少精良的工匠以及大夫,而且。汉人商人的足迹,也远远超出您的想象,如果英明的大汗您,能给出自己的承诺,那么我想,我们北方的汉人。将愿意为您献上自己的忠诚。”
“铁木真,我的兄弟,你真的这么在意这个汉人吗?他说的话,你也相信?他毕竟不是我们蒙古人啊。”,见到铁木真亲自送走了那个汉人,并指定其宿在大帐近旁的帐篷里,阔阔出的脸色更加的阴沉,也没有立即离去,而是选择在铁木真的耳边继续嘀咕着“阔阔出,你应该去休息了。”铁木真端起酒碗,喝着里面的奶酒,打断了阔阔出的话,并不容置疑的接着道:“阔阔出,你要记住,在这个帐篷里,只要我说出的话,便是决定,长生天赋予了你代传意旨的权力,你要珍惜他,而不是用长生天做借口,来质疑你的大汗。
阔阔出最终愤愤而去,却不知,背后那双日益威严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背舟,里面饱含着不耐以及那深深的轻蔑帐篷的皮帘子轻轻打开,他的妻子孛儿贴轻巧的钻了进来,铁木真那坚毅如同千年顽石般的眼睛在注视到妻子那被草原朔风吹的两腮红红的,已经略显出苍老的痕迹的脸庞的时候,终于柔和了下来。少年夫妻,经历的波折远远超出旁人的想象,一直走到今日,但在铁木真眼中,自己的妻子还一如当年那个蹦跳看来到自己的面前,拉着他的手顽皮的大声而且坚定的说着,我要成为你的妻子的小女孩儿。
而在他的妻子面前,他也不再是那个让他的敌人闻风丧胆的草原雄鹰了,而是一个单纯的疼爱妻子到骨子里的蒙古人,他拉着妻子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粗糙的大手划过妻子已经并不美丽的脸庞,殷勤的为妻子递上酒碗,低声说着蒙古人特有的情话,慰问着妻子劳累一天的心。
“刚才,我向那个汉人许下了承诺,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将善待所有的汉人,但阔阔出却说,汉人只配作我们的奴隶,你说,如果乞颜部中出现了许多的汉人,会怎么样呢?”,“铁木真啊,你的心胸如高山一样宽广,马儿用四条腿奔跑,我们蒙古人也用双足在站立。你的仁慈,在朋友当中,不应该分出轻重。”,“是啊,草原如此广大,汉人来了,接纳他们也就走了孛儿贴,你说我能做好蒙古人和汉人,甚至是蔑儿启人,塔塔尔人,契丹人的汗王吗?”
“我的铁木真,长生天会帮助你的,统治所有顺服于你的人,直到永远。”,“但愿。天边的尽头,皆为我蒙古人的牧场。”,声音渐渐朦胧,帐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点点凄冷的星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那片黑暗之中……
而此时此刻,遥远的黄龙府,金国皇帝陛下愤怒的将奏折摔下,只因蒙古人在此拒绝了金国的册封,一个正打着瞌睡的太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年将手里捧着物事失手摔落于地,脆响声中,引来的却是灭顶之灾,皇帝陛下的怒火让这一晚伺候在宫殿内的十五个太监,二十多个宫女皆被打死在皇帝寝宫之外。更遥远的南方,开封皇宫之中,已经年过中年的后周皇帝陛下此时却躲在一处偏殿中,细声细气的在向一位妖冶的女子诉说着自己的相思之情。而只在相隔不远的一处豪奢的府邸中,后周的摄政王殿下却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在他的床前,年轻的继任者在滔滔不绝的评论着当今时局,最终,他战战兢兢的在垂死的老人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政见,先灭南唐,联金攻秦,之后与金国隔河相峙,以待来日。只因为,他觉着只有一统中原,才能再和北边的强邻一较高下野心勃勃的话语,当即让病榻之上的摄政王殿下猛然睁大眼睛,鲜血顺着嘴角,泊泊流淌下来,带走的却是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是夜,后周摄政王崩。
而在江东烟柳之地,老迈的南唐皇帝陛下在歌舞声中打着瞌睡,一群宽袍大袖,形象高古的朝廷重臣们,却在为昨日陛下亲临的文会上面,到底谁的诗词更加绚丽多彩,意境更加幽深高远而争论着。
却是不知,在不久的将来,这天下风云,却将激荡出怎样灿烂残酷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