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洪口,秦军中军大帐。
杜山虎盯着手上的信笺,久久无语,远处杀多隐隐传来,金兵又在进攻寨口,但他却彷如未觉。
战局到了今日地步,实是让人忧虑万分。
上党金兵攻势虽烈,但在他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若非前些日大帅严令不得进兵,上党金兵虽众,也非秦军敌手,而今稳守子洪口,就更不会让这些七拼八凑出来的金兵占到任何便宜了。
一连十数日的激战,秦军损伤甚微,不管是他,还是张锋聚,都以为金国精兵,除了大同,太原等寥寥几处守军外,其余皆不足道。
但战局却有些险恶了,金人庆荣军出现在了文水,不日便能渡河到祁县,北边战局也不知怎么样了,说起来,最险的还是大帅那里,直面太原精锐不说,这后路也随时有被截断的可能。
这信笺是种怀玉来的,是肯请子洪口出兵,将金兵堵在汾水以西,其实,就算这信不来,他与张锋聚两人也已经琢磨着分兵了,不然的话,让金兵占了祁县,子洪口秦军就要腹背受敌。
让他一直有些犹豫的是,庆荣军乃金狗精锐,自己这里若是分兵,到底要多少兵马,才能与庆荣军一战,再有,子洪口不容有失,若是将上娄数万金兵放出子洪口,战局糜烂到什么程度,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是的庆荣军的动向,一直在探马视线之内,若其渡河,即便是毫无胜算,他这里也必定会出兵阻击,若非庆荣军一直按兵不动,也容不得他思量至今。
是到做出决断的时候了,杜山虎默默想道。
刚想命人出叫张锋聚过来商议,帐帘一掀张锋聚带着冷风,已经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不客气的在帅案上抓起水壶,咕嘟嘟灌了个饱,抹了下嘴巴,便开始嘟囔。
“他娘的,这群废物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才死了几个,就又缩回了脑袋,废物,混蛋,狗娘养的。”
一阵的咒骂,显出了他有些焦躁的心情。
杜山虎拍了拍桌子“行了,哪那么多的牢骚来,看看这个,汾州种清哲写来的,敦请咱们出兵。”
张锋聚眼睛一亮,顺手抓过信笺一目十行,看完便将信笺往桌子上一扔,干脆的道:“是你领兵过去,还是我来?”
不等杜山虎说话,他便又接着道:“老杜,我可跟你说好啊在这里,老子可闷坏了,你要再让我守在这里跟这些废物消磨时日,老子可是要恼的。
不过这一次经常跟他斗嘴,并经常占据上风的杜山虎却是没拿言语挤兑于他,而是揉了揉脸颊,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你要去,便去吧,七千人够不够?”
张锋聚有些别扭,还有些莫名其妙,偷眼瞅了瞅杜山虎的神色,眉头微蹙,问道:“嘿,老杜,这是怎么了?”
杜山虎有些哭笑不得“去去去,真是贱骨头,没人跟你争,还不自在了怎的?”
张锋聚讪笑“别说,没你跟我争上一争,还真就有些不舒服,老杜,你可别跟我耍心眼儿啊。”
杜山虎瞪眼“滚,老子用得着跟你个毛孩子耍心眼儿?要是娄子年轻个十年,不。只要退回到五年前,跟人拼命的事儿还轮得到你?”
被骂了一句,张锋聚却没像往常般,反唇相讥,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杜山虎确实已经不年轻了,不知什么时候,眼角眉梢都已有了褶皱,鬓角额头处,也染上了几许星霜。
少年从军,边塞藜兵,庆阳府兵变,长安城外练兵,皇宫激变,从龙有功,随军东征,率兵伐蜀,十余载征战,岁月流逝,虽说位高爵显,离大将军之位也只差一步之遥,但毕竟已经渐渐老去,再不是那个勇猛无畏,意气风发的赵大将军麾下能攻善守的第一悍将了。
换句话说,临阵指挥军伍还可,冲锋陷阵却已力不从心,而此一战,可能缺不了临阵率兵奋勇向前的事情,所以有着自知之明的杜猛林,也就不会争,也不能争。
张锋聚心里有些不好受,勉强笑笑“好,既然你想躲清闲,那就我去,不用七千人,五千人足矣。”
杜山虎摇头,郑重道:“别逞这个英雄,种清哲那里人马也不多,而此战事关大军生死,不容有失,多带些兵卒,自然就多一些助力,再者说了,老子虽然年岁大了些,但也没到无用的时候,只要有我在,便是手下只有这点人马 ,金兵也过不来。
“要不,索性咱们挥兵向前,先破了这数万金兵,回头再跟那什么狗娘养的庆荣军计较?”
“胡闹。”这次杜山虎是真怒了,厉声道:“战机稍纵即逝,等种清哲败了,咱们再回头?那还有个屁用,汾州还要不要了?”
这些张锋聚都知道,不过这不是……想安慰安慰人吗?这时他只想打自己两个嘴巴,奶奶的,真是多余,对这个王八蛋,还心软个什么?
听得两句,不由悻悻道:“行了,行了,这不是……不是怕你得不着功劳,过后眼红吗?”
“呸,老子官居四品,这点子功劳,还看不在眼里,眼红个屁,到是你小子,小心别把命丢了,过后让老子眼红你先走一步?”
“我……”张锋聚大怒“我他娘的真冤枉了我。”
愤愤然的掉头便走,嘴里还嘟囔“老子这就走,扔你杜猛林在这里等死。”
看着张锋聚闷闷离去,杜山虎不由哈哈大笑,心胸大畅,这真是两个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对头来的。
论起唇舌来,张锋聚差了杜山虎不止一筹,不过一旦领兵,这人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五千跟随他到潼关的猛虎武胜军精锐,屡有折损,现下有四千余人,再加两千五百余殿前司禁军,七千人马,不用一个时辰,便集结在子他的麾下。
子洪口离金兵渡河之处更近,而张锋聚领兵,向来侵略如火,硬是要比种怀玉先到了一步,等到两军会合,一万两千余秦军扎下营盘,将一万渡河金兵压制在滩头,引起了庆荣军一阵慌乱。
秦军来的太快,到渡口的时机也很是突然,加之之前一直没有动静,庆荣军上下颇有懈怠,如此这般,即便精锐如庆荣军,也难免有些慌乱,若非河中战事打到现在,各处敌军动静都不会被领兵之人疏忽过去,那么这也许将成为一次完的突袭。
这也正是冷兵器世代战争中最精彩的地方,领兵将领们,用自己的武勇智慧以及过人的胆识和意志,谱写出一篇篇华丽的乐章,消息的延迟,领兵将领的心态性情,以及那种种出人意料的谋略,也造就了一个个经典的战例。
偶然中夹杂着必然,必然中又有着偶然的因素,由此种种,冷兵器世代的战争,才会如此的让人津津乐道,如此的让男儿热血奔涌,但其中士卒舍生忘死的拼杀,领兵将领们痛苦的抉择,才是造就这一切的主因。
面对相继赶来,兵力迅速超过万人的秦军,金兵选择了继续派兵渡河,以及与秦军相峙,这个时候,看来也没有错,已经有一万金兵渡河,面对严阵以待的秦军,肯定不能后撤,加之若不能渡河,那庆荣军来到这里,还有何用处?又如何想完颜和尚交代?所以,必定要守住渡河滩头。
而让完颜清安心的是,秦军虽然来的颇为突然,汾州,子洪口秦军同时到来,也让他颇有些后悔,不该拖延时日,若是大军此时全部过河,何惧于秦军万余人马?但话说回来,他却也瞧的清楚,秦军虽到,但粮草轻重应该没有多少,也就是说,秦军出兵也颇为仓促,可能是得了严令,才会出兵,不然之前不会一直毫无动静,只是时机把握的有些太过凑巧罢了。
所以,他很安心,其实他还是在等,等太原那边的消息,一旦消息到了,就是大军倾力过河,击溃对面秦军的时候了,而如果再能相峙一段时日,想来这两部仓促而来的秦军,有很大可能会不战而退,其实最终,还是保存庆荣军实力的心思占了上风,他没有半点与秦军拼死一战的打算。
而不知不觉间,五千金兵渡河增援渡河滩头的同时,金兵俨然已经分作了两处,此正为兵家大忌,虽说现在看来,他做的一点都没错,但将目光都放在了汾州,子洪口,甚至是太原城下的他,丝毫没有想到,榆次守军会趁夜渡河,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庆荣军几乎毫无半点防范的背后,就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猎物露出破绽,再行那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