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赵石带了两个亲卫,往长安种府而去。
种府离的可是不近,赵石并不心急,带人骑马慢行,虽已到日暮时分,长安城中炊烟渺渺,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晚饭,但街上的行人却还是不少,一些酒楼茶肆之间,也能看到高朋满座,呼喝戏耍,比之两年前的长安却又繁华了一些。
赵石很少带人出来游荡于街市,前些年庶务繁忙,多数不在京师,就算在,也无心浏览长安盛景,到还是当年初入长安时在长安城墙上观览长安全景留下的印象最深。
这许多年过去,长安城里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酒是哪里的最香,景致是哪里最让人赏心悦目,哪里的园林闻名天下等等等等,他多数都不晓得。
长安城在他心目中,还只是个名字,有多具体的印象,说不好,估计非要说的话,也只能说长安这个地方,就像是地狱的门口,一不小心,就能活吞了你的。
这种阴森恐怖的印象,估摸着天下间,也就他一个人有,于文人来说,长安城承载了太多太多值得追思欣赏的东西,真的不好一一述之,对于武人来说,说起长安,也总会提到大唐极盛之时,那令人向往的凌烟阁众将,所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那简直就是武人们一生的追求梦想所在。
文人骚客,武将勋臣,初来长安,估计都会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态。且会去各处凭吊先贤,顺便激励自己的意志。澎湃自己的野心,惟独这位赵大将军,对于长安城的印象极度恶劣,不得不说,这很无奈,与其人心性也有着莫大的干系。
而在这个昏黄时候,炊烟飘渺的街头,迎着淡淡的春风。赵石终于稍微感受到了来自长安古城的一点真实,不过他一提马缰,立即便加快了速度,过多的感触,总让人心志软弱,而眼前这些在红尘中挣扎的身影,于他来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留意也是无用。
来到种府时,天色已经昏暗。
赵石甩鞍下马,年轻的侍卫,赶紧落地,上前接过马缰绳。赵石站立不动,自有人上到前去,拍门问询。
种府未必有如今的定军侯府大,但门口两个颇有些斑驳的石狮子,高大宽阔的朱漆大门。连绵不绝的屋宇,还是显示出百年勋贵家族的威严和气势。
当然。这里不是他第一次来了,记得最清晰的那一次,就是与种家结亲的那一次了,给他的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种家的人极多,从不入品的各部衙丁,到位居三品的封疆大吏,从下到上,几乎人人身上都有官职,簪缨世家一说,实非幸至。
百多年的经营,就算落魄,也不是那些小门小户可以比拟的,其他门阀世家,赵石没去瞧过,想来也差不离,也许有一天,长安赵府,也会如这些人家一样,矗立在长安古城之中吧?谁知道呢,不过照现在的样子,定军侯府这个名字,却足以让长安城所有门阀世家黯然失色了。
不用等太多时候,很快,赵石便被请进府内,随行的侍卫自有人接待,种府管家引着赵石直入内院书房,在府中间或会碰上种家子弟,看着这个穿着平常的青年,在前院大管家的引领下走过。
都会好奇的望上几眼,要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儿,像种家这样的门阀大族,前院管家,即便是一些种氏旁支的族长见了,也要礼让三分,而赵石走在对方身后,大管家在前面躬身领路,就像是被牵着脖子的一条老狗模样,实在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不要想偏了啊。
直到临近内院,突然有人咦了一声,脚步声响,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人,后面随着几个仆人。
来到近前,年轻人只稍一打量,便已经刷的一下跪倒在地,行的是军礼,口中带着颤音,却是洪亮异常,“种十三拜见大将军。”
这个数字怎么听都有些不吉利,但还是显示出此人种氏嫡支的身份,也许是太过震惊,连自己的官职,大名,表字都没说。
旁边两个年轻人也是惊诧莫名,但对于种家这样的大族来说,子弟头一件事情就是遍熟英雄谱,两个人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已经满脸恍然,随之干净利落的跪倒在地。
“种袭,种齐给大将军见礼。”
那老管家赶紧闪到一旁,将身后的赵石整个露出来,赵石微微摆手,“都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三个年轻人显得很兴奋,仰慕之情一览无余,这也怨不得他们,自种氏一族出了个种清哲,本是种氏族中浪荡儿,不知怎么,被大将军赵石看重,入了国武监,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想看笑话,但随着猛虎武胜军成军,种清哲出任猛虎武胜军副指挥使,这些种氏子弟心里就只剩下懊悔了。
待到大将军率军出河中,一战定解州,再战破临汾,汾州诸地,最终与金人太原精锐会猎于汾州西北,杀的金人数十万大军丢盔卸甲,闻风丧胆,而白头滩一战,种清哲之名也随着这场大战的落幕而闻名天下,更传大将军赵石曾亲赞曰,种清哲有大将之才。
这样的名声,这样的际遇,也正是种氏族中年轻人所梦寐以求的,于是乎,对于种清哲这位兄弟,子侄,甚或是长辈的羡慕之情也顺利的过渡到了嫉妒,人人都想,当初为什么不是我被选入国武监,不然的话,现如今得享大名,荣华富贵,振兴门楣可不都是唾手可得的吗?
另一个效果就是,这两年,种氏年轻子弟开始纷纷上下打点,求的不过也就是国武监一个入学名额罢了。
为此,也没少让家中父母,族中老人们头疼了,要知道,自国武监创办至今,第一任国武监祭酒就不用说了,这第二任也不是好惹的,同样景王府旧人出身,是曾当过封疆大吏的人物,同样的不好说话。
而国武监除了开始时,曾召了一些世家子弟,屡考不弟的酸秀才外,之后渐入正轨,招收的就都是些寒门子弟了,世家子入学也不是不能,但现如今长安城中多少人家都盯着呢,可不独种家一个。
现在每年国武监招人的时候,托人情的,打点的,寻人举荐的,真真的各显神通,即便是种家这样的大族,想要从那千军万马中弄出一两个名额出来,也颇为的困难,人多粥少之下,可不头疼嘛。
而就像是大家吃饭,越是抢着下筷子,吃的越香,道理是一样的,越是如此,也越让这些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心生渴望,即便是河中那边传来消息,一战之下,国武监生员伤亡大半,也没能阻住这些年轻子弟的兴致,如今种氏练武场上,受伤的越来越多,多数都是根源于此。
现在都有人疯魔了,异想天开的,想到得胜伯府,不对,是定军侯府打上一架,说不准就如当初被折家混蛋打的像条狗似的种五那般,入了大将军的法眼也说不定呢,你说这可笑吗,对于种氏一族的老人们来说,一点都不可笑。
国武监生员越来越多的入了军伍,受到冲击最大的无疑便是像种家,折家这样以战功起家的将门,就像那八分天亩制一般,在慢慢的蚕食着家族的实力,现在迹象方显,随着日子久了,自然而然间,便没了他们的位置,这才是最让人担忧的地方。
阻止,或顺应大势,两个选择已经摆到了他们面前,如何选择,只能用睿智的目光才能看的穿,或许,听听始作俑者的意思也是不错的吧。
但年轻人们不管这些,就像赵石眼前的几位,看那灼热的好像能烧起来的目光,估计恨不能将赵石当做神仙,拜上一拜,许个心愿,就能如愿的样子,几乎有如信徒一般的虔诚,因为活生生的大将军就在眼前,神仙有活生生的吗?答案是明显的。
看着几个年轻人的样子,赵石有些吃惊,他可不明白这些年轻人为的是什么,两年过去,国武监对于他来说,已经有些遥远了,虽然那是他的心血所在。
还是老管家无奈上前解围,“几位少爷,老爷等着见大将军呢。”
直到远去,赵石还能听见后面几个年轻人互相埋怨的声音,有些莫名其妙,种家这是怎么了?
但他没看见,老管家懊恼的神色,他可知道,这几位少爷定不会走,估摸着会到内院打探,嗯,希望这些小家伙不要再招更多的人来才好,不然让老爷知晓了,又要怪自己办事不利了,现在老爷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