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之后,皇帝下葬。朝堂风云起伏已经够多,这回成武皇帝没有再闹,起码在朝中一些大臣眼里是这般了,所以很多人觉得皇帝下葬的时候,过于平静了。
其实,哪里会平静的了,整个长安都是成了白色的世界,家家戴孝,户户守丧,景帝灵柩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场面之宏大,足堪比拟前些时日大军入城时候的情景的。
其中礼仪之繁琐,在这里便不一一细表了,所谓平静,不过是一些大臣们的感觉罢了。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朝野更迭已经渐渐结束,在血淋淋的屠刀之下,在吐蕃低地内附大事发生之后,朝野内外要平稳的多。
所谓雷霆手段,虽然粗野蛮横了些,但却很迅速,也很短暂。
与景帝登基那会不同,景帝得位之后,风波所及,垂有数载,而在成武皇帝这里,不过几个月罢了。
景帝下葬之后,成武皇帝大赦天下,许多王氏党羽就此逃过一劫,由此,成武皇帝也表明了,自己既往不咎的态度。
与景帝登基时又不一样的是,对于朝中老臣,除了王氏一族外,其他朝中重臣现在看来,却并未受到多少波及。
对于像同门下平章事李圃,枢密使汪道存,成武皇帝都是信重有加,东宫旧人回陆续被召回京师,安插于各处,但位子也大多都是铲除王氏时留下来的,其他并未大动。
像兵部尚书李承乾,礼部尚书方谦这样的景帝近臣,也都抚慰有加,到得最后,朝中重臣们也渐渐明白了新帝的性子,喜欢快刀斩乱麻,说出来的话,往往难以更改,与先帝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并不多疑善变,性情严厉却又不失宽厚仁慈。
有这样一位皇帝,就算是城府再深沉,目光再是长远的大臣,也不知道,对于大秦来说。是福是祸。
不过让以同门下平章事李圃为首的朝臣欣慰的是。虽说朝野内外风波动荡了些时候,但多是人事之变更,而皇帝陛下并未对先帝施政多加指斥或是有什么太多的不满之处,还特意将中书重臣叫进宫内,多说了些话。
话说的虽多有隐晦,但其中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景兴新政必须进行下去,谁也阻拦不得,有事便可找他来撑腰。如此云云。
让担心了许久的李圃等人算是稍稍安心了下来,李圃等人乃新政施行之主力,这些人最担心的不是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而是怕新帝登基,废止新政不说,这些年为了施行新政。他们可是差不多将朝野内外的门阀世家得罪了个遍。
若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废止新政,他们这些为首之人下场怕是不会好了,定然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自古以来,例子可是不少,前秦商鞅。汉时晁错,皆为新政而死,这不是皇帝非要杀了他们,而是新政得罪了太多的人。群情激愤之下,皇帝不得不杀。
而今新帝登基,若掀起朝野纷争,其实很轻松,因为太多的人对他们有所不满,只要新帝开个头儿,略微表示不满,恐怕滔天巨浪马上就能将他们碾成齑粉,甚至不用皇帝陛下动手,而这样的好处也有很多,新帝还能就此收拢许多人的心。
还好的是,成武皇帝好像并无此意,但经历了景帝一朝,谁知道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或许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或许是风波已经足够多,皇帝陛下觉得累了,并不打算此时动手,所以,这颗心虽稍稍放下,但众臣的心是一直拎着的,还得待来日才能揣摩出皇帝陛下的性子再定之后行止。
不过不管怎么说,朝堂重臣没有多少更迭,军中有大将军赵石坐镇京师,大将军张培贤镇河洛,大将军杜山虎镇河中,西北多年未有战事,蜀中更是安静如初,而今吐蕃低地又内附于大秦。
这么一来,朝堂迅速平稳下来之余,竟还是国力日增的一个局面,铲除王氏门阀所带来的余波,根本不足以撼动大秦之根基,甚至过上个一年半载,便已被人渐渐忘却,不得不说,经历了这样一个乱子却还能保住如此局面,真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大秦成武元年最炎热的季节,就这么过去了,让许多人想起来便觉得心悸,让许多人想起来便觉得庆幸,不过经过连番风波之后,大秦总归是平静了下来。
到得大秦成武元年九月间,后周,大金的第二批议和使节陆续抵达大秦京师长安,重新开始对议和之事的商讨。
甚至于,西夏人也派来了使节,而这并非是什么好事,显然西夏人与金人有了些默契,也再不提称臣之事,而是隐隐带着威胁,显然,大秦的强盛,已经让西夏人感到了不安和压力。
三国使臣,都显得很强硬,尤其是金人,提出河中之地,必须归还于大金,非如此,议和之事便不可行,两国只有再次刀兵相见。
而后周来到长安的使臣也许是感受到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言辞开始闪烁了起来,一个多月之后,后周再次改弦更张,本来只想让大秦息了刀兵,互不相犯便罢,而今却隐隐想露出要从大秦手中取回河洛之地的意思了。
大秦朝野上下,听闻此事,再没有什么异声发出,而是充满了愤怒的声音,三国渐有联合之势,但强盛的大秦,并不畏惧任何敌人,在他们还堪称弱小的时候便是如此,而今已经尽有三分天下,如何会对人低头。
多数人想的都是,诸国见大秦内部动荡,想趁着新帝登基,朝政未稳之际,趁火打劫,连南唐这样的柔弱之国,竟然也没有派出使臣来大秦贺喜新帝登基,这让大秦上下皆如受辱般的愤怒。
奏疏接二连三的来到大秦中枢,枢密使汪道存更是在金人使节面前拍了桌子,言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汝等小儿,化外蛮夷,据我汉家疆域已久,猖狂日甚,如今一战而败,还想于中取利,宁不惹人发笑。
既然如此,何须多言,来日疆场再见便是,之后两国和议大臣,皆怒目相对,宛若对峙,最终不欢而散。
让大秦朝野上下尤其愤怒的是,金人使节带来了许多金银财货,四处拜访大秦臣工,如此明显的轻视挑拨之意,等同于挑衅,好像狠狠在大秦脸上扇了一巴掌,他们可不知晓,金人在后周屡屡如此,而受贿之后周官吏,还多得后周皇家,摄政王等器重,结果也便不问可知了。
尝到了甜头的金人,自然以为汉人皆爱财货,但秦人朝堂风气,却与后周迥然有异,如此提着财货上门,等同于辱及颜面,甚至一些被拜访了的大臣,大怒之下,上书请战,如此种种,也意味着和议之事已不可行。
而作为大秦枢密使的汪道存,这样的狠话都说了,几乎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在冬季来临之际,本是休兵之时,但战争的气氛却越来越浓,在金人使节愤怒的离开长安,西夏,后周的时节毫无所得的陆续离去之后,彻底达到了顶峰成武元年十月末,大将军赵石被召入宫内,而在乾元殿上,大秦枢密院,兵部,中书众臣济济一堂。
乾元殿上的灯火点了一宿,天光放亮之时,大臣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却两眼放光的离去。
而大将军赵石却单独留了下来,与成武皇帝密议良久,才离去出宫。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朝堂重臣们却晓得,大战之期好像已经不远了,枢密院,兵部都在严阵以待,开始筹划粮草辎重诸事,中书竭力配合,就在这严冬季节,大秦的战争机器慢慢开始转动了起来。
这不但是咸宁六年那场战争的延续,还是大秦帝皇登基之后的第一场战争,没有多少喘息之机,但也没人在乎这个,大秦粮草丰足,将士休整了一年,已是枕戈待旦,也不用再做什么兵员调配,大秦重兵,皆在河洛,河中之地,可谓是方便之极。
军中将佐,皆乃百战之士,甚至于许多人早就在期待着这场战争的到来,因为只有战功,才是如今升迁的最佳,也是最快的途径,乱世的军人们,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情,是承平时节的军人们所无法想象的。
金人,后周,甚至西夏人,都没有想到,在他们的使臣刚刚离开大秦京师长安,秦人就好像被激怒了的狮子一般,露出了尚未洗净鲜血的獠牙,他们更不会知道,大秦在经历了这场风波动荡之后,会将憋在心里的那股怒火洒向何方。
他们还不知晓,那一晚的密谈,已经决定了大秦兵锋所向,是如此的快速决绝,又是如此的出人意料之外。
第十一卷张弓北望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