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你又看什么?”
走往乾清宫的路上,张鹤龄再次恼火地反问。
“哼!”
郭勋再次冷哼一声,仿佛变成了哼哼怪。
张永既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张锦也到了大朝会现场,这至少证明宫里大珰们参与此事的可能性很小。
郭勋现在虽然不确定是天灾还是**,但往**去想是最自然的。
如果是天灾,那就只是皇帝怎么应付文臣们什么“天象示警”之类啰嗦的事。
但如果是**,那郭勋就有立功机会了!
本来该明天开的经筵,现在还开不开?
他郭勋作为数十年来第一个知经筵事的勋臣,就这么被这件事搅和了!
无论如何,等会有事,他就要第一个站出来请缨彻查!
一行人在急匆匆的脚步中终于到达了乾清门外。抬眼一看过去,就见右前方日精门附近还有余烟袅袅。
在火灾现场赐宴?不,皇帝是让他们过来看事发现场的。
只见日精门所在的那一角,在乾清宫的宫墙外面也站了一圈太监,就那么站在那里不动。三步一人,静立无言。
像是只保护着发生了火灾的位置。
文臣武将的心全都提了起来。
走进乾清门内,院里也有太监围着。
先行离开的皇帝已经站在了乾清宫正殿的屋檐下。
朱厚熜看见了严嵩刘龙,微微意外之后就发现自己之前也漏掉了这两人。
“起居注官来了也好。”他开了口,“黄锦,让人去御膳房那边让他们开始办膳吧。你们过来。”
他带头走到了乾清宫的东南角,站在云台上指着日精门那里:“火是丑时二刻不到起的,黄锦把朕背出去时,火势竟然已经蔓延到了整个日精门,还烧死了两個夜里当值的太监。没有惨呼,没有示警。”
朱厚熜转头从一个个的脸上看过去,最后停留在杨廷和那里,凝视着他的眼睛:“众卿,你们怎么看?”
“……陛下,天灾难免,这两位内侍也是福薄……”
“不是天灾。”
朱厚熜脸色沉了下来,打断了杨廷和的话,也让在这里的所有人心中齐齐剧震。
郭勋不怕事地站上前去,立刻说道:“有人勾结内外,意欲刺驾谋逆!陛下,臣请彻查此案!”
“武定侯!”杨廷和急了,一脸恳求地对朱厚熜说道,“陛下,何以认定不是天灾?昨夜春雷阵阵,老臣也是丑时前后被惊醒的。其时电闪雷鸣,禁宫这也不是第一回遭雷击起火了。百年前,永乐十八年,禁宫建成刚三月就遭雷击起火,奉天殿被烧为白地……”
“杨阁老就不听听朕的理由?”
袁宗皋站在一旁,焦急又忐忑地抿紧嘴唇向朱厚熜摇了摇头。
朱厚熜抬起手制止了他,这让袁宗皋更加担心。
“陛下!”杨廷和是真的满脸恳求,“这必是雷击起火,与任何人无关,与陛下也无关。偶然之事,谁也难以预料。所幸陛下无碍,陛下天命所归,自有神人与列祖列宗护佑。”
“能与朕有什么关系?”朱厚熜听得笑了起来,“天象示警?又或者是朕命人举火意图掀起大案?”
袁宗皋脸色一变,杨廷和已经甩开袍裾跪了下去,声音惶然:“老臣口误,请陛下恕罪。没有人作如是想,陛下,当值内侍办事不力、示警不及时,陛下自然秉承祖宗家法,该办的办。只是陛下既然无碍,大朝会之上犹能制九天狂怒,自是知晓武定侯所谓内外勾结、刺驾谋逆该是何等滔天风波。陛下初登大宝,宜静不宜动啊!”
他这一跪,有很多人就跟着跪了下去。
武臣之中也有好几个。
朱厚熜冷眼看着其中的张鹤龄等人,语气冰寒地说道:“尔等勋戚武将,唯君命是从,何时学起文臣动不动就跪下劝谏了?”
张鹤龄张延龄浑身抖了抖,一时茫然无措。
杨廷和低着头在滴着雨帘的乾清宫屋檐下悲声说道:“臣是一片赤诚,为了陛下朝堂安稳,为了坊间不致有流言蜚语传至千秋万代啊!请陛下怜臣一片苦心,一切如旧。工部今日就筹算重建日精门及整饬清宁宫之用度,明日经筵也如期开办。陛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大明此刻经不起如此动荡啊!”
张佐还是想不通杨廷和为什么这么说就有用,但袁宗皋是懂的,连忙开口:“陛下,阁老所言实乃正理!”
参加了大朝会的过千文臣武将,现在还全都被看管在文华殿、武英殿啊!
乾清宫起火,陛下平静地参加完了大朝会,公侯伯驸马和阁臣九卿全被叫到了这里。
现在那边群虫无首,该是何等惶惶不安?
朝食能咽下去吗?只怕内急的更多吧!
在这里的,傻子不少,基本全部集中在勋戚武将这边,文臣那边大概只有刘龙一个比较憨。
但仅仅听了眼前几句,他们也都知道了:杨廷和也认可皇帝的说法,这不是天灾。
严嵩没想到跟进来之后这么刺激,来到这边的他一看也就懂了。
日精门废墟那里的两团残骸,还留在那里。
连日阴雨,什么火起得这么快,让火烧满了整个日精门都没人示警?
这个过程里,还烧死了两个人,连惨呼都没有发出。这天雷,如此精确?
到底是什么样的蠢货,会在已经连日阴雨后、大雷雨之夜尝试用火烧乾清宫?
这是不可能达成目的的做法,除非做这件事的人另有目的。
那又会是什么目的呢?
乾清宫遭雷击起火,陛下人没事。
这是这件事最可能达成的结果。
严嵩看向了跪地不起的杨廷和,心里默默替他叹了一口气。
皇帝刚刚登基,刚刚跟拥立他的杨廷和吵过几大架,怎么能死呢?
皇帝真要是就这么被烧死了,杨廷和古往今来第一权奸的名头跳进黄河再跳进长江最后拿泉水冲一万遍也洗不清。
但皇帝没死,雷击乾清宫起火的事又发生了,那就是君王无道,天象示警,文臣岂非能再对之前的大礼之争翻案?
听上去就这么简单。在皇帝没死的情况下,杨廷和这批人与太后最有嫌疑。
严嵩不由得偷偷地看向了皇帝:他是这么想的吗?
杨廷和的回答朱厚熜听到了,他平静地说道:“阁老说的那些,朕都懂。这个伎俩太简单,若是阁老们出手,岂会如此幼稚?”
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不,这筹谋之人对阁老看得很准。”朱厚熜淡淡继续,“有人想要嫁祸给阁老们,杨阁老却仍旧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劝朕晓谕天下这仅仅是一次天灾。阁老所虑,无非是现在死无对证,可能涉及的人也太过敏感。若说是**,阁老怕朕必定要查,而想要查个清楚就必定引发滔天动荡。是这样吧,阁老?”
杨廷和抬起头,眼里全是请求:“陛下,臣说错了。不是天灾,是**,是有内侍不慎引发大火。”
是啊,**有两种,一种是无心之失,一种是蓄意而为。
它不能是天灾,那会让天子在某些有心人那里留下所谓“天象示警”的把柄。
但杨廷和一开始真不敢附和说是**,说了是**,谁知道天子下一步会怎么行动?
所以它也不能是蓄意刺驾谋逆,因为有动机有能力做这件事的,就只有一个怀疑对象。
王琼等人是被皇帝保的,张永、魏彬、谷大用又没有获罪下狱,曾有谋逆能力的江彬在天牢里,已经被贬官为民的毛澄哪有这份能耐?
在宫里,有能力,有动机干出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仁寿宫里的张太后。
可是皇帝能在刚刚继位时,就杀掉把皇位传给他的堂兄的母亲吗?
正德皇帝还没有出殡,还躺在仁智殿里啊!
一切祸端的源头,是那份遗诏,是杨廷和主导拟出来的遗诏!
不管是先对张太后说清楚,还是压得住朱厚熜,都不可能有现在的情形发生。
但现在事情发生了。
皇帝若举起了天子之剑,是要伸向他的亲族长辈,还是要伸向他的首辅重臣?
郭勋再次凌厉地看向了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
“武……武定侯,你……你又看什么!”
也许是武定侯的目光太过于锐利,也许是杨廷和的反应与此时乾清宫屋檐下的坦白交流带来的气氛过于让人受不了。
就连严嵩都觉得太刺激了,他张鹤龄和张延龄是什么心理素质?
被郭勋用看嫌疑犯的目光盯着,张鹤龄忍不住第三次问了“你看什么?”
问得胆怯又心虚。
于是更多的人看向了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