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启皇帝这般不客气,此时同样心急的魏忠贤,也是跑的飞快,几乎是小跑进去的。
那跟随而来的王雄和刘孔昭二人,自也是疾步跟了去。
原本以为,这个时候……百户所一定是忙碌开了,少不得趁此机会,赶紧拷打人犯,逼迫李正龙认罪。
可哪里想到,这县衙加百户所的官衙里头,居然毫无紧张气氛,甚至很是清闲。
此时是正午时分。
张静一在官衙的左侧开辟出了一个广场。
专门用来让人踢蹴鞠和打捶丸的。
当然,县衙里文吏多,大家更喜欢打捶丸,这捶丸倒是颇有些像后世的高尔夫球,拿着球棒,将石球打进洞里便算赢了。
此时,几个吃过饭的文吏,正打着捶丸,而这球场外围,则是围了一圈人。
大家或站或蹲,人手拿着一个铁盆子,吃着从食堂里打来的饭菜。
众人一面看球,一面吃,偶尔也会聊一些公务上的事或是趣闻。
当然,若是有人进了球,就不免赢来哄堂叫好。
这风气是张静一带来的,他吃饭的时候,就不喜欢在饭桌上,非要拿个盆大的铁碗夹了饭菜,便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去。
于是大家也有样学样,倒也变成了新县的一景。
风气是很奇怪的东西,县衙这里的人都如此,以至于不少外头的商贾,似乎也觉得这样吃体面了,甚至新县里还专门出了类似的蹲宴,一群人蹲着,围坐一起,吃着美味佳肴,大气,有格局。
“张静一!”天启皇帝一阵子就看到了张静一。
见这家伙居然蹲在人堆之中,令天启皇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在这县衙里,是没有人敢叫张静一全名的,一个都没有。
于是,听到这道声音后,张静一猛地身躯一震,立即放下了自己手上的铁碗,匆匆便跑了来。
他跑的不快,但是显得很卖力,你可以偷懒,但是样子却还要做的。
于是张静一就好像已断了气一般,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接着低声道:“陛下……您……”
天启皇帝还未开口。
一旁的魏忠贤却是急匆匆地怒道:“咱的儿子呢?”
张静一很淡定,魏九千岁关心自己的儿子,嗯,这很合理!
他心平气和地道:“在那里。”
顺着张静一的手指着的方向。
魏忠贤顿时看到了魏良卿,魏良卿此时也正蹲在球场的一边,想来是饿了,正弓着身,一面看球,一面扒拉着饭菜。
张静一叫他一声,他回头,于是一张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的脸便出现在魏忠贤的眼前。
魏忠贤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打成了这个样子……他居然还吃得下饭?
这一下子,魏忠贤暴怒了!
好你个张静一,你真是胆大包天了,真以为我魏忠贤是吃素的?
只是碍于天启皇帝就在面前,魏忠贤也只好先极力地隐忍着怒火,此时只怕正算计着,接下来该怎么整人了。
跟着来的王雄却是厉声道:“张静一,义民李正龙,现在何处?”
“什么意民?”张静一诧异道。
王雄冷然道:“仁义之义,万民之民。”
“哦。”张静一道:“你是说那细作?”
王雄冷笑:“张百户说他是细作,那便是细作吗?”
张静一道:“虽然还未查实,不过快了。”
王雄此时不禁有点急了,他怕李正龙被屈打成招,于是焦急地道:“只怕是快给张百户打死了才对吧。”
张静一道:“我何时打过他,说话要讲证据,还有,你和那细作李正龙什么关系?”
王雄不禁有些愤怒,在他看来,这张静一要将李正龙置之死地,其实就是要将他王雄置之死地啊!
于是王雄勃然大怒道:“我和他清清白白,不过是看不过去你胡作非为。”
天启皇帝皱眉,此时怒喝道:“好了,都不要吵闹了,张卿,朕问你,人在哪里?”
张静一如实道:“就在后头的囚室。”
天启皇帝道:“审过了吗?”
“在审。”
天启皇帝便道:“走,去看看。”
他说罢,张静一当然只能乖乖的领路。
众人到了后衙的廨舍,再穿过一道月洞,便到了一处本该荒废的角落里。
这儿已开辟了出来,专门建了一排砖头房子,改建成了囚室。
张静一等人就快到囚室边了,那王雄却是有些急,正想高喊什么。
张静一却是突然森然地看着他道:“在这里若是敢与贼私通,便是死罪,我奉劝你说话仔细一些的好。”
“你……”王雄好歹也是三品的侍郎,此时不禁怒从心起,这可是关系着自己性命的事。
于是他气咻咻地道:“你要屈打成招……”
“我不会打他。”张静一很认真地道:“我在审问,到了这里,无论是谁,都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如若不然,我谁的面子都不给。”
张静一顿了顿又道:“陛下除外。”
王雄便冷笑道:“很好,那么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审问,这李正龙,又怎么成了细作的!”
“都随我来。”
这砖房是一排的。
囚室的隔壁,还有一个房间,当然,里头却并不相通,不过却留了几个小孔,是用来观察囚室的。
而隔壁囚室的声音,也可清晰地传递到这里。
王雄一进这房子,下意识的立即靠近那小孔看去,顿时……他松了口气。
因为他发现,李正龙果然坐在隔壁,依旧还是衣冠楚楚的样子,显然……并没有用刑。
这就好办了,只要不用刑,便什么都问不出,陛下在这里,自会给他和李正龙做主的,毕竟李正龙关系到的,乃是辽人守辽土的大策。
张静一此时低声道:“陛下请坐。”
说着,亲自搬了椅子来,又安排人斟茶。
天启皇帝坐下,魏忠贤站在一旁,则显得有些寝食难安。
他此时只想赶紧抽空和自己的儿子说说话,伤的太严重了,这事儿……肯定张静一脱不了关系,他这儿子老实,十之**,这个家伙是拿他的儿子去钓鱼了。
狗东西!
而此时……
已有人在隔壁审问了。
便听隔壁一个校尉道:“还不肯说吗?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与建奴人什么关系?”
回应这校尉的,乃是沉默。
王雄则面带得意之色,他现在要关心的,是秋后算账的问题。
天启皇帝也听着连连皱眉,却不知道张静一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于是,那校尉拍案,啪嗒一声,拍桌的声音便传到这里来。
只听那校尉冷声道:“你若是再不说,便要不客气啦,你可知道,这里是锦衣卫,进来了这里,你还想装傻充愣吗?”
此时,却听一个随和的声音道:“我叫李正龙,并不知道为何诸位官爷为何要将我抓来这里!学生历来行事,中规中矩,从不敢触犯律令。至于官爷说学生私通建奴,这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去年的时候,建奴人攻宁远,袁巡抚招义民,学生招募了族中七十多口人,随大军与建奴人死战,获首级两颗,族中死者十余人,血洒歧风岭,甚是悲壮。为此,袁巡抚下文褒奖,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怎么到了这里,你们却说学生通贼呢?我与建奴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想不到建奴人没有杀死学生,自己竟落在了厂卫的手里,不曾想会沦落至此,被人如此构陷。”
他语气很平静。
可这一番话,却说得慢条斯理,让听到的人,都不禁动容。
隔壁的天启皇帝果然动容了,他显然也感觉到,可能这一次当真抓错人了,而此人若当真是义民!
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那些辽民们,以后谁还跟朝廷同心同德?
王雄则坐在那,面带微笑,眼中略带几分得意之色,他现在只想看张静一如何收场。
那校尉似乎一下子没了底气,竟也不知怎么问下去。
倒是张静一低声道:“陛下……待会儿,臣去看看,一定能水落石出。”
天启皇帝本想说罢了,将人放了吧,不要闹出什么笑话。
可听了张静一的话,便点点头:“朕要的……是真相。”
张静一点了点头,便起身,出了房,随即让卫兵打开了囚室门。
囚室里只有一桌两椅,李正龙被绑在一个椅上,桌子这儿,一个文吏正在记录着口供。
而另一边审讯的校尉,一见到张静一进来,顿时道:“见过……”
张静一摆摆手,随即将手背着,来回踱了几步,而后笑着看李正龙道:“这样说来,李先生竟还成了义民。”
李正龙虽显狼狈,却带着轻描淡写的样子,带着读书人的矜持,语调平和地道:“不敢,我乃辽民,守土有责,这是该当做的事。”
张静一突然冷笑:“武长春,你不要做戏了。”
武长春……
武长春是谁?
隔壁的天启皇帝等人脸色不禁一变。
而李正龙的脸色,却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极力地表现出平静的样子。
可藏在袖里的事,却忍不住哆嗦。
………………
还有。卑微的求大家别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