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头并不知道程卿是程知远的女儿。
太孙虽然侥幸从火场逃生,然身中奇毒,已经破坏了他的体质,令女子怀孕已殊为不易,好几次都滑胎了,唯有一女子平平安安怀胎十月,拼命生下一胎,当时太孙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努力撑着就是想亲眼看见孩子出生。
寄予希望的“少主”,却是个女婴,太孙失望。
更叫人绝望的是,这个女婴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
这孩子一夭折,太孙强撑的那口气就散了,认为老天爷都认定了皇位属于萧毓仲,太孙在绝望中呕血咽气。
程知远跪在太孙遗体前痛哭,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当时陶不言亦在场。
陶不言是被程知远找来给太孙解毒的,陶不言的师门为萧毓仲所灭,程知远利诱陶不言,允诺太孙复位后诛杀萧毓仲为陶不言师门报仇。
但太孙身体太差了,毒入心肺,等不及陶不言研发的解药。
陶不言痛恨萧毓仲不假,对毓章太子这一脉同样没有好感,他师门的无妄之灾,皆因萧氏内部的倾轧。
太孙一死,毓章太子这一支血脉算是断绝了,程知远万般绝望。
陶不言心头既惋惜又解恨,他唯恐天下不乱,建议程知远另寻婴孩冒充“真龙血脉”:若是程知远的计划成功,将来一个不是萧家血脉的人坐了皇位,继承了大魏的江山,那就太好玩了!
纵是程知远的计划失败,于他也没什么损失,有“毓章太子旧部”们捣乱,萧毓仲的皇位坐着不稳,正是他想看到的!
程知远接受了陶不言这个建议。
当时他们正在赶路,柳氏怀着第二胎即将临盆……仓促间,从别处寻来的婴孩,哪能保证其天赋资质,难道随便一个农妇生的孩子都能冒充“真龙血脉”吗?
显然是不行的!
而且去外面找,终归会留下痕迹。
程知远再三考虑之后,将目标放在了柳氏的肚子里的一胎上。
程知远自负聪明,生下的孩子不会资质太差。
何况自己的骨肉,将来纵有什么分歧也好以“父亲”身份压制。
程知远一旦下定决心,就再不迟疑,当下隐瞒了太孙的死讯和太孙血脉夭折的事实,让陶不言利用药物催产,使柳氏提前半月发动,生下了一女。
陶不言在心里笑程知远就是个岳父命,前后两个妻子都生不出儿子,又问程知远该如何是好。
女婴是没办法当皇帝的呀!
正确的应对之法是趁着其他人不知道,尽快寻其他男婴冒充才对。
然程知远真是够大胆,竟放弃了寻找其他男婴冒充“真龙血脉”,坚持要用自己的第四女……反正都已是混淆真龙血脉,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
把女儿充作儿子养大!
陶不言觉得这样做也挺好的。
坐上皇位的不仅不是萧家人,还是个女子,大魏的开国皇帝萧太祖若泉下有知,只怕都要气得活过来!
陶不言想办法维持太孙尸身不腐,与程知远一道演了一出“托孤”的好戏,当着其他先太子旧部的面,假扮了病危的太孙,命程知远抚养“少主”。
太孙的面容在火中烧伤,伤口愈合后留下难看的疤痕,太孙常年带着面具示人,程知远为了替先太子平反,连自己的前程都放弃了,其他人对程知远并没有怀疑,这一场“托孤”大戏圆满落幕,自此,先太子的旧部们都知道了程知远肩负着抚养“少主”的重任。
“少主”将以程知远的独子身份长大。
大家为了守护这个秘密,自觉将程知远称作了“章先生”。
为了让程卿更像太孙之子,尚在襁褓中,陶不言就在她身上下毒。
这毒和毓章太子、太孙所中的毒同出一源,只不过在程卿身上更轻一些。
“我下毒,你寻我师兄来解毒,师兄这个人脾气古怪,其实心最软,就算知道这是萧家血脉,他也肯定会救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陶不言不仅把太孙身上的奇毒转嫁到了程卿身上,还加了一些别的毒,剂量不大,几种毒素纠缠,让解毒变得十分困难。
陶不言要用这方法,把黎老头拖下水,更是消除其他人对程卿身世的怀疑。
毓章太子中毒癫狂,太孙亦是因中毒而亡故,程卿身体康健才不正常。
黎老头要是同意给程卿解毒,以程知远的口才,肯定能劝黎老头加入到“大业”中,陶不言则远走草原,暗中帮程知远串联布局。
哪知道,黎老头比陶不言想的更心软。
程卿的体内的毒素,黎老头花了几年时间才慢慢拔除。
这几年,黎老头不能现身,却是躲在暗处看护着“程四小姐”长大。
承平五年,程知远频繁活动,引起了朝廷的怀疑,不得不死遁离开。
临走之前怕程卿随着年岁增长会暴露性别,再次给程卿下了毒。
这次的毒,是抑制身体发育的,让程卿可以长久保持“少年郎君”的状态。
反正有黎老头在,程卿又死不了。
殊不知程知远这样做,却引起了黎老头的怀疑。
哪怕为了掩人耳目,程知远怎能以损害“少主”身体为代价?
黎老头还没想到这是陶不言和程知远联合起来布下的骗局,只是觉得程知远不忠。
幼年时的默默守护。
程卿上京后再频繁接触。
黎老头至死都不知道程卿并非先太子血脉,萧氏灭其师门,黎老头守护程卿,为程卿而死,从来不是因为程卿的“少主”身份。
他只当程卿是“程四小姐”。
他为程卿的安全考虑,要让程卿远离程知远,被程知远所察觉,横遭死劫……陶不言恨黎老头忘了师门之仇,竟真心为程卿这个假少主付出,杀死黎老头时一点都不迟疑。
现在轮到陶不言自己快死了,他才陡然悔恨。
师门的仇没报,他还把世上最亲的人杀了。
他后悔,刚才程卿问他时,没有把这些往事说出来,程卿再也没有其他途径去了解师兄为她付出过什么。
“师弟。”
陶不言好像听见了谁在叫他。
陶不言痴痴发笑,笑声渐渐弱了,呼吸也渐弱。
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恍惚看见了少年时的黎师兄,爬上去摘了梨子给他吃。
——那梨子真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