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老夫如果想当皇帝,还需要你们来封?!”河北,距离邺都只有三十里远的定难坡,大汉疏密副使,护圣左军都指挥使郭威手扶书案,不怒自威,“来人,将这群臭不要脸的家伙给老夫推出去,斩首示众!”
军帐外,急速冲进三十余名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将正满脸期盼等着郭威回复的辽国使节赵峻以及他手下随从按翻于地,绳捆索绑。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拎着脖子,倒拖着朝中军帐外走。
“我乃大辽南枢密院院礼部侍郎,我乃大辽南枢密院礼部侍郎!”本以为此行必能建功立业的辽国南面官赵峻吓得魂飞天外,一边拼命用靴子在地上蹭,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哭嚎,“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化外蛮夷,也敢自称一国?况且你又不是契丹人,有什么资格替辽国说项?!”郭威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声补充,“速速推出去,杀了,一个不饶。别留在这里脏了老夫的眼睛!”
“是!”众军汉听得无比解气,加快力道,拖着赵峻等人走出门外,身后留下一地湿漉漉的尿痕。
“真他奶奶的孬种,就这点儿胆量,也好意思来做说客?”郭威厌恶的皱皱眉,满脸不屑。
早年间在后唐庄宗帐下,他与契丹人打过无数仗,几乎每一战都将对方打得抱头鼠窜而去。因此,心里边根本就没把契丹当作一个可与中原并立的国家,更无法容忍,某些鼠辈分明是汉家儿郎,却心甘情愿为蛮夷的利益奔走。
但中军帐的一众文官们,却因为各自的经历,无法完全认同郭威的做法。特别是他新招募到帐下的掌书记魏仁浦,因为曾经作为枢密院小吏,与其他官员一道被契丹人俘虏过,亲眼目睹过辽国皮室军的强壮军容,所以心怀忐忑。向郭威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嗓子,小声进谏:“大人,何妨先留他们多活几晚上?眼下战局未明,而陛下身后还有李守贞等辈蠢蠢欲动。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这一仗,要么灭了杜重威,尽复滹沱河以南各地。要么兵败千里,大汉亡国,你我殉难死节。除此之外,大伙别做他想!”郭威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嗓音忽然提得极高。
“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
护圣左第六军都校、领郢州刺史郭崇,左二军指挥使马铎、左三军指挥使向训等一干武将,被郭威的果决态度所折,齐齐手按刀柄,大声呼喝。
他们都是刘知远麾下用熟了的悍将,当年也曾跟郭威一道,在忻口、朔州、阳武等地,大破契丹和幽州汉军,因此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认贼作父的无耻之徒。宁愿与郭威一起战斗到最后一人,也不愿意屈膝侍贼,让自家和自家祖宗儿孙一道蒙羞。
“这……”魏仁浦饶是足智多谋,毕竟入郭威帐下时间太短。不敢站起来,与这么多武将别苗头,只好将面孔转向行军司马,郭威的至交好友郑仁诲,用眼神向他请求支援。
“明公!”郑仁诲原本就准备开口劝阻郭威不要自断退路,见到魏仁浦不停地向自己打眼色,笑了笑,顺水推舟,“陛下最近,态度也颇为模糊。杀这几个衣冠败类,无法添尺寸之功。万一干扰了陛下的决断……”
“大兄可知道,我为何愿为主公肝脑涂地?”郭威冲着他笑了笑,轻轻摇头,“郭某之所以甘为主公爪牙,并非完全是要回报他的知遇之恩。而是佩服他当年,敢于当众顶撞石敬瑭,誓不屈服于契丹!”
不待郑仁诲再劝,他又迅速将面孔转向帐下众文武,大声说道:“你等不必担心陛下会与契丹议和,如果他肯议和,就不是大汉天子了。况且自古以来,都是胡酋向汉家屈膝,拜舞于长安。除了石敬瑭那厮,还有哪个汉家天子肯认賊做父?”
众人闻听,心情一松,纷纷笑着点头。刘知远无论别的方面做得怎么样,至少骨头比石敬瑭硬得多。明知道辽国不肯坐视杜重威被灭,还果断御驾亲征。有这种天子在位,大伙坐立行走都觉得扬眉吐气,而不是像当年一样,见到家乡父老就抬不起头来!
“你们以为那石敬瑭做了皇帝就事事顺心么?”见大伙基本上已经被自己说服,郭威顿了顿,继续补充,“当年他实力明明压过汉王,压过符彦卿等一众诸侯,却始终不敢出兵东征西讨,直到把自己活活给憋屈死了。这种下场,还不是因为他自己有愧于心,理不直,气不壮?而当今天子为何能做天子,为何登基之初就敢远离汴梁,亲征邺都,又何尝不是因为他是靠驱逐契丹得的江山,名正言顺,底气充足!”
“明公所言甚是!”
“闻大人之言,我等茅塞顿开!”
“痛快,痛快,大人你可是说的到我等心窝子里头了!”
“……”
众文武听了,纷纷大声附和。
此刻不是宋末,中原虽然诸侯割据,内乱不休,但整体上,对塞外民族的战斗,依旧胜多败少。所以大多数人心里头,依旧没有失去自信与自豪。依旧认为塞外诸胡对中原屈服天经地义,而中原人投身塞外,就是辱没祖宗。
故而根本没费多大力气,众人就被郭威所说服。不再去考虑杀了契丹使节所引起的后果,也不去考虑大汉天子刘知远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因为郭威未经通禀,及擅自斩杀契丹使节,而君臣离心。
唯独兵马都监王峻,因为生性多疑的缘故,没有主动附和郭威的说法。而是默默地等到众人都表完了态之后,才站起身来,低声道:“老郭,我觉得你最好的处置方式,不是将这帮家伙杀掉,而是将他们,连同契丹人给你的圣旨,一并送到天子那里。否则,万一有人在天子面前进馋,你此举,反而有杀人灭口之嫌!”
“嗯——?”话音落下,郭威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灰暗,眉头紧皱,低声沉吟。
其他众文武,也觉得脊背上有些发凉,纷纷低下头,低声轻叹。汉王,不,现在应该叫皇上了,最近一段时间的性格与以前相比,简直偌判两人。年初刚刚赶走了在他鞍前马后奔走多年的六军都虞侯常思,任其去泽潞自生自灭。最近,又因为宰相杨邠阻止他对皇后家的几个哥哥委以兵马大权,而将此人关进了军中苦囚营。虽然是一时火头上,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把杨邠放出来。但这种举动,却让人充分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天威难测。
“清者自清,浊着自浊!”正当大伙都在心中叹息不止的时候,郭威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笑了笑,非常坦然地说道,“郭某与陛下相知多年,他若是疑我,又怎么会将半数兵马交与我手?况且此刻战事胶着,哪个不开眼的,敢胡乱离间君臣?待灭了杜伏威,打跑了赵延寿和契丹人,若是那时有人拿此事进馋,郭某如常思一样去地方任职便是,乐得自在逍遥。杀,向训,你速速去催一催。杀了那群无耻之徒,将头颅和契丹人的圣旨挂在一起。明天一早,咱们挑在军前向赵延寿邀战!!”
注1:皮室军,辽国君主的嫡系精锐,乃耶律阿保机所创,耶律德光当政时定型。皮室,契丹语“金刚”之意。皮室军最初规模大约三万人,由皇帝直辖,战斗力非常强悍。辽国晚期则成了贵族兵,规模高达三十万,战斗力几近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