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队伍齐心协力,很快,就彻底锁定了胜局。将埋伏在陶家庄内的两千余幽州军砍死、俘虏了一大半儿,剩下的,则任由其四散逃进了冰天雪地当中。
随即,太行山好汉和李家寨乡勇们稍事休整,留下百十人看守营地,余者便又踏上了追杀敌军的征程。
沿途中,不断有发着高烧,体力不支的幽州兵被大伙追上,却根本没有功夫去砍杀。丢下一份干粮,任由他们自己选择返回陶家庄做俘虏,或者留在雪地中被活活冻死!
饶是如此,大伙一直追出了二十多里路,依旧未能咬住幽州军的尾巴。韩匡美通过两次断尾求生,至少为他自己赢得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撤退时间。而众乡勇和太行山豪杰士气再旺,体力终究有限,追着追着,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
“别,别追了。陶家庄的粮草辎重甚多,足够,足够咱们两家用上一阵子了!”呼延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钢鞭杵在地上,大声向郑子明提议。
“兵法,兵法云,穷寇末追。大家伙都跑不动了,再追下去,恐怕会被敌军反咬一口!”呼延云紧随在其父亲身后,望着地面,红着脸补充。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恰恰说中的要害。随着乡勇和太行好汉们的体力下降,对敌军的优势,就会迅速缩小。倘若韩匡献真的在豁出去身败名裂,带着队伍在前方来一个以逸待劳,结果将很难预料。
“巡,巡检。这一路上,咱们至少已经看到了四千多幽州兵。如果他们都返回陶家庄,我担心,我担心留守的弟兄,弹压他们不住!”陶大春向来谨慎,唯恐郑子明被先前的胜利冲昏了头,也跑上前,压低声音提醒。
这,是另外一个让郑子明不得不考虑的麻烦。被韩匡美丢在路上的病号,虽然个个都发着高烧。但伤风毕竟不是致命的病。万一他们返回陶家庄之后,突然起了歹心。留守在庄子里那百十名弟兄,还真的未必能应付得来。
“巡,巡检,弟兄,弟兄们跑不动了!”李顺从不愿意落在别人之后,也跟着跑到郑子明身边,低声凑起了热闹。
郑子明向来听得进去人劝,发现友军和自己身边的弟兄都已经失去了继续追杀敌军的兴趣,便决定见好就收。笑了笑,果断点头。“那就收兵,大伙收兵会陶家庄!”
“遵命!”呼延琮、陶大春、李顺儿等人,一边大声答应着,一边抬起袖子抹汗。转眼之间,就都变成了皮影戏中的大花脸。
唯独陶三春,还追得意犹未尽。皱了皱眉,嘴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冷哼。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郑子明却忽然又心有灵犀地回过头,笑着吩咐,“大春,顺子,弟兄们就交给你俩。我挑五十名体力还支撑得住的,继续再往前追一段。等弄清楚韩匡美到底跑去了什么地方,就返回来跟大伙汇合!”
“你,你不要命了!”呼延琮闻听,立刻大叫出声。挥舞着胳膊,试图上前拦阻。
“我跟郑将军一起去。”呼延赞抢先一步,侧身挡住自家父亲的去路,“我自问身手还过得去,遇到敌军,即便打不过他们,至少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我也去!”“我也去!”“我也去”……
乡勇与好汉的队伍里,陆续跳出了三十多名精壮汉子,快步走向郑子明,主动请缨。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令呼延琮顿时觉得自己就老了十好几岁,原本准备劝阻的话,顿时也卡在喉咙处,迟迟说不出口。
陶三春轻轻夹了呼延云一眼,迈步跟在了壮汉们身后。有些话根本不必说出口,行动是最好的语言。
她原本以为对方看不见,然而,呼延云的感觉,却远比她想象得敏锐。脸色微微一红,也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默默地跟自家哥哥呼延赞,站了个肩膀挨着肩膀。
“你,你们。唉!”将自家女儿的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呼延琮心里忽然感觉有些酸酸的,涩涩的,好生不是滋味。同时,却还涌起了几分温柔。“你们,你们尽管放心去!陶家庄这边有我。记得千万不要逞强,探明了敌军行踪之后立刻撤回来。这一仗咱们已经赢得够多了,没必要再画蛇添足!”
“如此,就有劳呼延将军!”此时此刻,郑子明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客气,隔着人群,遥遥向他拱手。随即,又点了十几名平素训练中就表现优异的乡勇,将麾下弟兄凑足了五十人整,带着大伙风驰电掣而去。
“奶奶的,老子……”呼延琮没想到对方说走就走,忍不住就要大声抗议。然而,望着那一个个年青的背影,抗议的话,最终却变做了一句低低承诺。“算了!算老子欠你的。老子去替你看守俘虏和辎重。奶奶的,老子就这么一个女儿……”
那些年青的背影,消失于山路拐弯处,只留下一团团由汗水蒸腾而起的烟雾,盈盈绕绕,久久不散,
风依旧很冷,但春天已经快来了,水汽在阳光下,散发出梦幻般的颜色。
“呼——”韩匡美朝天空喷出一道五颜六色的烟雾,随即,猛然回头,“停下,停下来整顿队伍,埋锅造饭!卢绪,你带几个人去前面探路。令狐楚,你带一个都的亲兵,去后面收拢队伍。告诉弟兄们,不要丧气,今天咱们输掉的,老夫早晚带着大伙讨还回来!”
“是!”被点了到名字的两个将领,喘息着答应了一声,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执行任务。
其余众将领则沿着山路两侧散开,各自寻找各自的嫡系部曲,砍柴、架锅,生火,做饭。尽可能地在下一场战斗来临之前,填饱队伍中大多数人的肚子。
唯有几个文职幕僚无事可做,将脖子缩进貂皮大氅里,满脸担忧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商议了半晌,忽然又彼此相对着点了点头,一起朝着韩匡美走了过来。
“怎么,你们几个有事?”韩匡美早就把众幕僚的举动看在了眼里,皱了皱眉,抢先问道。
“没,没有!”众幕僚们齐齐停住脚步,互相张望,谁也不愿意带头儿。又迟疑了片刻,终于,参军韩倬第一个忍耐不住,硬着头皮躬身施礼,“启禀大帅,卑职等以为,我军尚未脱离险境。此刻,此刻其实不宜停下来休整!”
“你质疑老夫的决定?”韩匡美的眼眉猛地向上一跳,目光瞬间如刀。
“不,不,不是,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卑职不敢!”参军韩倬被吓得连连后退,额头上瞬间冷汗滚滚,“卑职,卑职,卑职。大帅,卑职真的不敢质疑您。卑职只是觉得,这里,这里距离陶家庄太近,太近了啊!”
“小兔崽子,质疑了又怎样?”韩匡美忽然撇嘴一笑,脸上瞬间又洒满了阳光,“你是老夫的参军,当然有资格替老夫拾遗补缺!”
“卑职,卑职不敢!”韩倬被对方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脊背处一阵阵发冷。强压着心中的恐惧,躬身补充,“大帅付出了极高的代价,才为我军赢得了两个时辰的撤退时间。此地距离定州……”
“谁说老夫一定要退入定州城了?”韩匡美的声音陡然提高,听上去就像猫头鹰在寒夜里歌唱,“老夫退到此地,然后整顿兵马,掉头再战不行么?如果那姓郑的,打完了两场仗,还敢带着兵马追到此处,他还能剩下多少力气?他今天不追过来则已,他若是真敢追到这里,老夫定然让他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