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杀”二字让第五琦顿感颈后生寒,与秦晋接触了半年的功夫,他只认为这位素来低调的“权臣”失之与心慈手软,但此时此刻目光中所迸射出的杀气,实在令人咋舌。
“谨遵大夫钧命!”
在第五琦看来,杀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百姓一旦参与作乱,其心就乱了,纵使将叛乱镇压下去,那颗曾经乱过的心就像被种下了种子,也许某年某月某日,在合适的机会之下就会生根发芽,乃至于长成参天大树。就像哗变过的士兵绝不能再留在军中一样,道理是相通的。现在有了秦晋的这个表态,行事起来自然也就方便的多了。
秦晋的身份地位早就今非昔比,所有的事都不可能像从前一样身临第一线,亲力亲为的处置问题。一方面是出于他的人身安全考虑,另一方面也必须适应身份的转换,由解决具体问题的执行者变成了决策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得当用人,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去解决相应的问题。
如果凡事都亲力亲为,除了会将他累吐血以外,可能最终得到的结果还是一事无成。
所以,秦晋授权第五琦亲自去解决香取寺民乱,但并未有一字一句提及被乱民困在城外的长子。
秦晋的长子尚不满一岁,长安失陷时经历动乱,颠沛流离,实在是万不得已,但现在神武军早就荡清了关中的乱局,谁又能想得到竟在家门口遇上了这等事?
“夫人与大公子?”
第五琦问的期期艾艾,秦晋叹了口气。
“如果乱民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此劫必定难逃,神武军也不会开了与叛乱者何谈的先例!如果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那些人也未必会故意为难,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这番话的每一个字,秦晋都说的极为艰难。但是,民乱素来是摧毁帝国大厦的第一张骨牌,如果处置不当,大号的局面眨眼间就可能灰飞烟灭。
说到底,秦晋对于他将要面对的敌人实在有些低估了,清丈土地得罪的可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拥有土地的利益集团。现在,这些集团尚处于一盘散沙的境地,如果谨慎应对,各个击破,便会有惊无险。
在刚刚短短的时间里,秦晋通盘考虑了关中土地清丈的政策,这一点绝不能有所动摇,土地若不能尽在朝廷掌握之中,税收和兵源都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的。
秦晋是有着领先时人一千年的记忆的,从历史的大方向来看,中国历朝历代,但凡使用征兵制的时期,都是大一统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而募兵制却正好与之相反。比如东汉末年,唐朝中晚期以及募兵制最为盛行的两宋。
究其原因,募兵大都是没有恒产的乌合之众,只单纯的以钱财利诱聚拢在一起,所以但凡募兵大都无家无业,地位卑下,试问这样的军队又与啸聚山林的土匪山贼有什么区别呢?再则,募兵泛滥以后,对于官僚制度远不如宋明成熟的唐朝而言,自然就成了藩镇割据的温床。
所以,秦晋要清丈土地,不仅仅是为了打击那些疯狂兼并的地主豪强,根本目的在于用解放出来的土地和人口夯实征兵的基础,唯有如此才能更长久的解决唐朝眼下所面临的诸多问题。
秦晋的这些想法,第五琦并不知道,但他知道,打击了地主豪强,朝廷税收会大幅上涨,府库捉襟见肘的局面会得以改善。
抵达安化门时太阳已经西斜,红红的一轮就像染满了鲜血。第五琦砸吧了一下发干的口唇,由于精神高度紧张,他已经连续几个时辰没喝过水了。在秦晋的指示当中,虽然根本就没提繁素夫人和大公子,但他作为直接负责平乱的宰相却不得不再三审慎的谋划。
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而导致了秦晋的长子惨死,虽然是庶长子,但也毕竟是儿子,一旦被记恨在心,此后的前途就会变得坎坷而渺茫了。
“报!乱民纠结裹挟了附近乡里的百姓,抢了粮仓的粮食!”
“再探再报!”
第五琦的眉头深锁,仅凭此一点就可以判断,这些乱民的指挥者是有一定的能力的,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京兆府有长安、万年两县,居住在城外的百姓的数量不必城内少,如果任由乱贼发展下去,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
一念及此,第五琦的后背登时被冷汗浸湿了。很显然,秦晋低估了乱民的能力,在他们的背后有着更深不可测的支持。
“调兵,镇压!”
因为有着秦晋的表态,第五琦没有再一次的请示,而是直接以宰相的职权调兵,打算以绝对的暴力将乱民这来势汹涌的势头镇压下去。
只不过,宰相是调不动神武军的,但额外划归在金吾卫的新军却是能够调动的。所以,第五琦情急之下,调动的便是金吾卫的人马。
实际上,第五琦早在去见秦晋之前就已经命令金吾卫枕戈待旦,只要发现势头不妙,便立刻扑出城去,对乱民进行狂风骤雨一般的打击。
如果说乱民裹挟了秦晋的夫人和长子使得第五琦投鼠忌器,那么乱民抢掠了个乡里所设置的粮仓,就已经让他如坐针毡了。假使就这么坐看乱民滚雪球一般的越滚越大,最终可能会使得局面变得不可收拾,而他也就错失了平乱的最佳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真是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第五琦急吼吼的做了决定,金吾卫的人马分从三座城门出城,但凡遇见乱民叛军,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斩杀。
由于乱兵分散,他们并不是金吾卫的对手,尤其是安化门外的诸多乡里,乱兵很快就被驱赶出去,虽然粮食储备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失,但粮食毕竟是难以在仓促间运走的物资,加之乱兵也是来去仓促,终是空手来而又空手逃。
长安城金吾卫几乎是倾巢出动,但凡俘虏的乱兵,不论青红皂白一律就地斩首,绝不给他们反扑再起的机会。
如果说第五琦一开始还在意秦晋的夫人和长公子,此时他所在意的就只剩下平乱和恢复局面了。
两者权衡,第五琦更不能接受让乱兵坐大,两权相害之下也只能取其轻者。一旦有了决断,再不畏首畏尾,第五琦反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决策力和指挥能力。
直到次日清晨,乱兵已经意识到金吾卫再对他们进行各个击破似的的剿杀,于是聚拢实力,打算进行一次规模浩大的反扑。
第五琦从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会指挥军队镇压叛乱,他向来以经济见长,兵事就算不是一无所知也绝对是门外汉,但被逼到了头上,也只能咬着牙硬上了。
以第五琦的认知,秦晋一定在后面观察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如果他认为金吾卫不足以对付乱兵,就一定会派出精锐的神武军。既然神武军到现在还迟迟未出动,那就是秦晋在经过综合评估以后,仅凭金吾卫的能力就足以剿杀乱兵,既然如此,他也就豁出去了。
乱兵骨干也许都是香取寺烧香的信徒的缘故,绝大多数主力都聚集在香取寺附近,金吾卫便分作两路做夹击之势对香取寺发动了第一次强攻。
事实上第五琦的确是紧张过度了,金吾卫虽然全部是新军,但训练的方式和编制却与神武军如出一辙,他们仅仅按照日常训练的行动,乱兵就已经不敌而溃散。
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的自然是火器,神武军淘汰下来的霹雳炮普遍的装备到了金吾卫,仅仅凭借这些神武军最初使用的火器,乱兵就已经难以招架了。
经过几次规模中等的遭遇战之后,第五琦豁然发现,原来竟是自己将问题想得过于严重,仓促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和训练有素的金吾卫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只要是金吾卫所过之处,乱兵必然哀鸿一片。
过了午时以后,第五琦已经恢复了从容和镇定,对事态的发展也有谨慎变得乐观。
经过了这一系列的心理变化以后,第五琦对秦晋已经是大从心底里敬服,乱兵的声势虽大,但终究在强大的神武军面前只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弱旅。
金吾卫节节推进,很快就已经距离香取寺不足十里的距离,乌合之众最擅长的就是顺风仗,几次失败之后,乱兵之中逃散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这战场闹剧即将以失败收场。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香取寺附近的长兴乡有一座囤积粮食打三十万石的仓场,被乱兵报复性的付之一炬,熊熊大火冲天而起,第五琦意识到损失之严重,纵然痛心疾首也只能望而兴叹。
这就好比下棋一般,慢了一步,就只能干瞪眼,等到他率领金吾卫推进到仓场时,眼前已经是火海一片,就算扑救也只能剩下废墟与灰烬,三十万石粮食在个把时辰内就这么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