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卢湛崩溃之下竟大哭起来,也不知疼得还是绝望。事实上,最恐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刑也上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他的情绪却在此时崩溃,也让严庄哭笑不得。
对于严庄而言,抓捕豆卢湛最重要的作用还是杀鸡儆猴,也没打算从他的口中挖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现在此人怎么玄乎怎么说,更让他觉得不下重手就便宜了这个油滑之辈。
“打,给我狠狠的打!京兆府大狱里刑具挨个用一遍,看他还满口胡言不!”
这一句话正如当头棒喝,吓得豆卢湛连连求饶:
“不不,不,不,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有一句假的,便叫我下地狱,五雷轰顶……”
严庄冷笑。
“不用你下地狱,现在就让你浑身的皮子舒坦舒坦,还愣着作甚?打!”
很快,各式刑具被摆好了,轮流往豆卢湛的身上招呼,不为了拷打出什么消息,只是单纯的泄愤。
听着豆卢湛的惨叫,严庄还不忘了交代一句:
“都听好了,随便用刑,就是别打死了,留他半条命,还有大用处!”
正拷掠的功夫,一名佐吏踮着脚走进了囚室,正好豆卢湛发出了一声惨叫,直冲房顶,惊得他一阵缩脖子。
“大尹,秦大夫来了……”
此时的严庄正处于亢奋状态,便没听清楚那佐吏说了什么,扭头问道:
“什么,谁来了?”
“是,是秦大夫……”
这一回,他终于听清楚了,登时一激灵,也顾不得再拷掠豆卢湛,便匆匆离开了行刑的囚室。
严庄赶到时,秦晋已经到了京兆府的中堂,前堂是正式场合办公理事的地方,并不适合,所以秦晋径自到了中堂等候。
再见到秦晋时,严庄有点诚惶诚恐,因为在与李亨交涉的过程中刺激到了他,所以生怕被秦晋责备,以毁了自己此前的所有努力。如果说在刚刚投降的时候,他还保持着一点其他的想法,但自从神武军控制了长安,秦晋成了朝廷上下一言九鼎的人物以后,便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只能一心一意的依靠秦晋攫取权力、地位和财富。
所以,怎么把秦晋伺候好了,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这对严庄而言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在安禄山手底下做谋士的时候,这就是他的看家本事。
“听说长乐公主和驸马都被抓拿归案了?”
“是的,不过,不过在抓捕豆卢湛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严庄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瞒得过秦晋,更何况兴庆宫本就全是神武军的耳目,他的一言一行恐怕早就有人告知了秦晋,与其等着秦晋发问,不如自己主动交代。
谁知,秦晋却一摆手,说道:
“你和天子之间的误会,我已经知道了,天子的身体无恙,他爱护公主和驸马也在情理之中,今天之所以出现这种事,是宫门守将的疏忽,我已经派人申斥了,天子情绪激动原也怨不得你,只是为了天子的身体健康着想,今后有些事,能不说便不说了!”
如此简简单单的一笔带过,可让严庄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但他也知道秦晋此来绝不会转为说这件事,一定还别有要事,但又不想主动发问,便候在一旁等着,等这秦晋主动开口。
秦晋来京兆府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专为长乐公主而来,得知长乐公主遭受了公开的羞辱,寿安公主心中还是不忍,毕竟长乐曾经也与他情同姐妹,那些背叛行为并不足以将从前的一切都抹杀的干干净净。
“我这次来,是受了寿安公主所托,长乐与她毕竟是姑侄关系,还是不宜羞辱过甚,也不宜用刑过度,至于幕后的主使,也要抓紧……主使一日抓不住,长安城的城门就要封锁一日,给官民出行带来极大的不便,所以还要加快一些速度!”
“请大夫放心,下吏一定尽量不伤害长乐公主,然后尽快拷问出行刺一事的墓后主使!”
提起行刺,秦晋忽而问道:
“严君,你认为这只是一次单纯的行刺事件吗?”
“当然不可能!长乐公主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如果下吏所料不差,定然与当今天子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事实上,严庄认为,某后主使不是李亨的兄弟就是李亨的儿子。因为只有他们最有资格继承皇位,李亨虽然还是天子,又活的好好的,可总不能让一个瘫子长久的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吧?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不提,耽搁了政事,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呢?
当然,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无非是权力的驱使。
这时,严庄忽然想起了豆卢湛在酷刑之下的胡言乱语,便道:
“拷问豆卢湛的时候,他曾说过一些胡话,大夫权且当做笑话听听!”
秦晋看了严庄一眼,道:
“可是与废太子李豫有关?”
同样的话出自不同之人的口中,结果是天差地别的,秦晋的一句话登时便让严庄觉得,自己将整件事的问题想简单了。紧接着,他马上又问道:
“难道,难道大夫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废太子就在长安城中?”
秦晋摇了摇头,道:
“八成不在城中,但城中一定还有帮助策划的人,只是范围太大,一时还查不透,长乐公主和豆卢湛是极重要的突破口,他们夫妻都不是虑事周祥的人,刺杀事件也绝非他们夫妻可以通盘谋划的,其后一定还有人在指点帮忙。所以,务必要将此人揪出!”
“大夫放心,三日之内,下吏定然揪出此人!”
严庄拍着胸脯保证,秦晋却有些玩味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道:
“不必立军令状,只要抓住元凶,就是大功一件!”
其实,以秦晋的预估,要想彻底梳理清楚此事涉及的诸多人事,没有六七天的功夫是绝不可能的,但他也不当面揭穿严庄的做做表现,只顺着话茬应付了几句。
秦晋深知,严庄此等人不禁擅长勾心斗角,阿谀奉承,也是有实干的本事的,否则怎么可能在安禄山身边青云直上呢?抛开安禄山的反贼形象不谈,他的身边可是绝对不养闲人的,要么可以领军,要么可以出谋划策,若想糊弄这个最底层爬上来的边镇节帅,那是难比登天。
秦晋站起身来,刚要离开,却又站住了,说道:
“一会,寿安可能会来探望长乐公主,你,你应付一下!”
这一句应付,严庄自然心领神会,不过他也在心中暗暗感慨,可从未见过秦晋对哪一个女人如此郑重其事。
其实,严庄是想岔了,这并非是他郑重其事,而是为了安抚寿安公主受伤的心理,她虽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可毕竟年岁尚浅,突然遭到身边至亲之人的背叛,短时间内是很难迈过这道坎的。
当然,说的残酷一点,这本就是天家子女必上的一课,否则就不算合格的天家子女。想一想已经故去的玄宗皇帝,能够在一日之间处死三个儿子,这也该是何等的绝情?
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究竟是什么让李隆基泯灭了一个父亲应有的舐犊爱子之心?
说到底,还是权力,距离权力越近的人,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就距离他们越远,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这些统统都是不合时宜的。
愣怔了片刻,秦晋吁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去了。
严庄看着秦晋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些意兴萧索,至于其中的原因,却是想不通透。
又想了一阵,还是没有头绪,便哑然失笑:别看秦晋正当而立之年,其心思却比经历了数十载险恶人生的老人还要深沉,等闲时候绝难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寿安公主与秦晋几乎是脚前脚后来到了京兆府,严庄更是诚惶诚恐的小心伺候着。至少他还了解一些秦晋的脾气秉性,应对起来心里也个谱,而寿安公主却是没打过交道的。虽然寿安公主在洛阳住了将近一年,却是深居简出,没什么机会接触。
现在,回到长安以后,寿安公主显然是要积极参与进长安权力中枢的,对于这样一个女人,也由不得他不小心应对。
事实证明,严庄的想法有点多,寿安公主显然不是太平公主那种极有野心的女人,她到了京兆府以后,从头到尾只在关心长乐公主是否受伤,精神状态如何,看起来仍旧是十分的关心。
严庄禁不住暗叹一声,长乐公主有着寿安公主这座大靠山,何必舍近求远呢?现在倒好,非但要家破人亡,还要永世背着叛逆的骂名,想想都有点为他们夫妻不值呢。
这时,严庄发现,寿安公主是有些忐忑和迟疑的,似乎到了此时还为决定见不见长乐公主,只见她在中堂内不安的踱了几圈之后,最终还是轻轻的一声叹息,好似下定了决心。
“叨扰大尹了,长乐的事你秉公处置就是,大狱……我便不去了!”
为了应付寿安公主的到来,严庄都安排好了,还特地派人将长乐公主转移到相对干净明亮一些的囚室,现在听说她放弃探视,虽然隐隐有些失望,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