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朝恩告退,霍国长公主随后进入了便殿之中,这位已经年逾花甲的贵妇,来到了她的兄长面前,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疑惑。
“阿兄……”
李隆基则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舒缓笑意,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座榻道:
“来来,先坐下再说。”
也许正是因为他与这个妹妹年纪相仿,又从来没有过龃龉,因此两个人独处时才会如此的放松。
“阿兄,虫娘的婚事还作数?”
霍国长公主似乎有些沉不住气,还没等坐安稳,就忙不迭的发问。
“自然作数,虫娘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阿妹所物色的也是上佳人选,阿兄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可是……”
尽管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但霍国长公主的疑惑却没有减少分毫。
“阿兄知道你在想什么,秦晋参与兵变,左右反复,你们都以为虫娘的婚事也将就此告吹吧?”
诚如李隆基所言,早在霍国长公主刚刚得知秦晋参与兵变时,就曾不无惋惜的慨叹,虫娘的如意郎君算是泡汤了。
可身为天子的兄长竟然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取消先前应下的承诺,似乎仍旧有意将虫娘下嫁给秦晋。
“这,这合适吗?”
霍国长公主心中更多的是担忧,秦晋的立场摇摆不定也就意味着他的处境随时都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此时此刻,让虫娘下嫁给他,究竟是福是祸?
想起那个乖巧灵动的小公主,霍国长公主便觉得自己必须要为她的将来争取一番。诚然,秦晋无论才学家世,抑或是年龄长相,都是上上之选,然则她还要清楚的知道兄长的真实态度。
如果兄长一意要除掉此人,那就拼着忤逆圣意也要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
“怎么不合适?秦晋允文允武,又是上郡太守,历来驸马还没有如此这般的呢。”
李隆基的语气很是平静,似乎提起这个人对他的情绪而言毫无影响。
“可,可秦晋毕竟在兵变中立场摇摆,如果阿兄有意,有意……阿妹宁可从来没提及过此事。”
随着霍国长公主的声音有些颤抖发颤,便殿之上的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半晌之后,李隆基哈哈大笑。
“阿妹杞人忧天,阿兄岂会将虫娘推入不幸的泥潭?”
虽然天子信誓旦旦,然则霍国长公主相伴兄长数十载,实在太过于了解他了。这句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实在难说。
“圣人,杨相公到了。”
内侍宦官的声音自屏风外传来,霍国长公主顿时愣住了,他来作甚?
“让他入殿!”
片刻之后,一身紫袍常服的杨国忠进入殿内。
李隆基极是随意的让他落座,又询问道:
“今日又不是朔望朝,何以穿的如此隆重?”
“臣,臣……”
听到天子的疑问,杨国忠正欲请罪谢恩,却听霍国长公主率先道:
“既然阿兄有国事议论,阿妹就先告退了”
李隆基却并不打算让霍国长公主离开,在她未起身之前就将其拦住了。
“无妨,杨卿又不是外人,但说就是。”
其实李隆基是不知道杨国忠来此的目的,又见其穿戴隆重,说话时吞吞吐吐,就故意想晾他一晾,省得总给自己找麻烦。更何况,虫娘的婚事原本也没有必要瞒着朝臣,又不是朝中的重大决策,又有什么需要避忌呢?
霍国长公主当然知道这一点,但她却认为,虫娘婚事的关键不在下嫁与否,而是天子对秦晋的态度,如果是继续重用,那自然是好上加好,可一旦另有打算,就绝不能再继续促成此事。
因为要探究李隆基的态度,而天子对臣下的态度绝对称得上是机密,杨国忠虽未亲信重臣,一样也需要避忌。
“阿妹就不要再杞人忧天了,回去好好为虫娘选个吉日,然后报与阿兄知晓。”
话已至此,李隆基就差直接告诉霍国长公主,不要再反复纠缠这个问题了,总而言之他没有将虫娘推进深渊的打算。这也算是间接喂了霍国长公主一颗定心丸。
得了保证以后,霍国长公主匆匆的离开了兴庆宫,她还要去寻几位京中的好姐妹以做作参谋,再看看当如何是好。
天子与霍国长公主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进了杨国忠的耳朵里,但没头没尾的几句话,也让他甚感疑惑。
“虫娘?难道是要婚配了……”
明知道如此动问有些冒失,但杨国忠还是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想要得知能劳动霍国长公主亲自出面的究竟是什么大事。一时间,他竟忘了此番进宫的主要目的。
李隆基嗯了一声,又缓缓说道:“虫娘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朕要为他寻一位文武兼备的驸马。”
文武兼备这个词让杨国忠的眼皮猛然一阵突突乱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牺牲心头。
“秦晋……”
当这两个字从天子的口中吐出时,在杨国忠听来就好像两支带着凄厉啸叫的鸣镝,直射向他的心脏,他的脑袋。
到现在为止,“秦晋”这两个字只要出现在杨国忠的视线内,耳朵里,都会让他不由自主的赶到厌恶、恶心甚至是恐惧。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小竖子一眨眼睛的功夫又会冒出一个什么鬼主意,抑或是此人又要大有异动……
然则,公主婚嫁实在是天子的家事,纵然杨国忠有着外戚的身份,一样不好多做置喙。他将忧虑深深的掩藏在心底里,不敢在天子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甚至还冠冠冕堂皇的称赞了秦晋几句,以证天子选择之英明。
如果让秦晋成了驸马,而且霍国长公主似乎还是这次婚事的主导者,如果让他和皇室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怕是有朝一日此人羽翼丰满的会又肘腋之疾转换为腹心之患。
不过,杨国忠担心的腹心之患则是秦晋与他本人之间的争斗与仇恨。所以,绝不能让虫娘下嫁给秦晋,必须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反正无论哪种法子,似乎都在主意坚定的天子面前是无可奈何的。
……
城南荒地,数十神武军骑兵甲士将百十个江洋大盗打的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仅仅一波如雨砸落的骑弩箭矢就令这些人见之丧胆。
“使君,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一个,否则又不知道要逃窜到哪一家去了。”
长安一旦戒严,盘查是极为严格的,这些人就算暂且逃掉,同样也过不了城门那一关。只王寿担心的重点不在他们能否出了城门,而是逃不出去又要到哪一家哪一户行入室行劫?
说实话,让神武军的数十骑兵甲士将这百十个大盗击溃大败十分容易,但如果一个都不放过,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们难不成还能长出了三头六臂?
结果当然不能,一人活捉一个,又射死了不少,也仍旧有近百人作鸟兽散,逃离此地。
整个“战场”上只有王寿那略微走掉,带着亢奋与紧张的声音,在时高时低的大呼着。
“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不要……杀了他,杀了他……”
“从抓住他”到“杀了他”,这两句话足见王寿对这股江洋大盗的重视与担心。
眼看着数十个大盗逃得无影无踪,王寿痛呼连连,似乎即将因此而罢官一样。只秦晋却若有所思,这些大盗的战斗意志与想象中的差距很大,甚至于还不如此前杨国忠训练的新军,几乎三四轮箭雨过后,这些人就已经全无斗志,开始四散奔逃了。
先前与京兆府的衙役胶着时,秦晋还没看出端倪,直到神武军与之交手后高下立判,一丝疑惑也就应运而生,真是奇哉怪也。
再看京兆尹王寿一脸的如丧考妣,秦晋便安慰道:
“不过跑了几十个蟊贼,大尹派人搜捕就是。”
闻言之后,王寿一拍大腿,咧嘴道:“使君有所不知,这些江洋大盗是劫了高力士府邸后才被发现的,如果侦缉剿杀不利,传到天子那里,就,就全完了。”
说到此处,王寿忽而正身冲着秦晋一揖到地。
“请使君救救王某吧!”
缉拿盗匪责无旁贷,就算王寿不开口,秦晋也没打算袖手旁观,于是双手将其搀了起来。
“大尹放心吧,几十个蟊贼,翻不了天的。”
“使君有所不知,这伙江洋大盗专劫城中权贵富户,若是他们铤而走险,不知还要闹出什么乱子的。”
这让秦晋大感奇怪,以这些人的战斗意志,并不像那种亡命之徒,如何尽做些顷刻间就能掉脑袋的事?得罪了这些帝国的顶级权贵,只怕会被追缉到天涯海角吧。敢于坐下这等大事的,只有那些视死如归蔑视权贵的游侠吧。
再看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一副斗败了公鸡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强盗的模样?
“就地审讯。”
秦晋的命令冷冰冰,硬邦邦的下达。
几名甲士早就按耐不住,将其中几个头目模样的人按翻在地,开始刑讯逼供。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秦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别,别……饶命,饶命啊,俺们都是跑渭水水路‘营生’的,是,是有大贵人花了金子,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