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已经确定了,范长明就躲在县令薛景仙的内院。”
卢杞在天近子夜时赶来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结果让秦晋有些意外,范长明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游走于各级官吏之间?在新安时,此人与县令崔安世勾结乃是依仗着地方豪强的身份,可到了长安后他已经一无所有,居然还能和程元振搭上关系。现在又尾随自己到了冯翊郡,居然也是郡守县令的座上宾。
这也使得秦晋对范长明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兴趣,倒要看看这个老头子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把一众高低不等的官吏说服于口舌之间。
“可以抓人,不必理会薛景仙。”
秦晋知道,卢杞之所以没擅自抓人,并非碍于薛景仙的县令身份,而是不知道自己对薛景仙还有什么安排。
“薛景仙是崔亮的人,又是依靠杨国忠的举荐为官,绝不能留在冯翊县令的位置上。杜子美不日即将抵达同州,此人是绝佳的替代人选。”
卢杞知晓了秦晋的态度,当即就令堂外等候的亲随传令,往县廷抓捕范长明和薛景仙两个人归案,然后又静静的等着秦晋的下文。
他十分关心神武军在冯翊郡的基础,而这个基础就是当地的文官,即郡守与县令。郡守自不必言,由秦晋一手掌握印鉴。可各地的县令,尤其是郡治的县令绝大多数都崔亮的死党。
卢杞建议秦晋物色一份名单,然后往长安私下运作,大举调换各县县令。
不过秦晋对此却不以为然。
“神武军初来乍到,不易大动干戈,否则容易适得其反,只换掉冯翊县令就足够震慑那些朝秦暮楚的人了。”
说这些官吏朝秦暮楚并非没有缘由,冯翊郡的长史严伦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其人乃是崔亮一手提拔起来的,可在关键时刻非但没能为崔亮挺身而出,还亲自落井下石,以换取自身的政治筹码。卢杞显然也意识到了秦晋所指的各级官吏中,严伦首当其冲。
“严伦该杀,崔亮一倒,此人也没有利用价值了,留着早晚是个祸害……”
秦晋却摇了摇头,“严伦虽然是小人,但他以此作为交换,某便要履行许诺,任其继续坐在长史的位置上,如此一来,有心之人自然就会有样学样,不敢阳奉阴违。”
这一点则是卢杞没能想到的,他一直以党同伐异为行事的基本手段,但这么做也必然会树敌无数,如果能以这种隐晦的怀柔手段拢住一部分人的人心,还是秦晋的想法更为高明。
“杜子美大约在明日午时可抵达同州城,你去安排一支马队天亮就出城相迎,也让这个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家伙见识见识咱们神武军的热诚。”
提起杜甫其人,卢杞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屑。当初他与杨行本同在长安执行深挖储粮洞的时候,此人就曾经出面挑剔过神武军的毛病,偏偏秦晋还就接受了此人告状。
当然,卢杞对杜甫颇有微词绝不是出于个人恩怨,而是觉得这种不知变通的人留在秦晋身边只会坏事。
卢杞在秦晋面前向来有一说一,便直言不讳道:
“杜子美的脾气又臭又硬,让他来做郡治的县令,恐怕使君今后有得头疼了。”
秦晋微微一笑,自然领会了卢杞话中隐含的意思。
“让杜子美到同州来,就要为这里带上个紧箍咒,省得那一日得意忘形了还不自知。”
说话的同时,秦晋又指了指头部,呵呵一笑。
“紧箍咒?”
卢杞一愣,顿时又了然领悟。在经历了武后当国以后,佛教在大唐已经遍地花开,其规模已经有远超道教的趋势。而紧箍咒一说,自然就让卢杞从佛教中找到了解释。他也知道,神武军自长安兵变以后,时常有违犯军纪的事情发生,便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装糊涂。
“使君所喻殊为形象,神武军的确需要一个紧箍咒放在头上。”
但卢杞也清楚,秦晋调杜甫到同州来,绝非仅仅是他表面上所说的为神武军带上紧箍咒。可深层原因是什么呢?他却一时摸不到头脑。
以往他从秦晋的行事中总能循着蛛丝马迹,将其中的因由捋的明明白白,唯独启用杜甫做冯翊县令这件事,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秦晋也知道卢杞是个十分有心机的人,凡是也爱寻根究底,但是调杜甫到冯翊来,的确不是上上之选。与之相比,最合适坐冯翊县令这个位置的则是杜乾运。
其实,秦晋之所以对杜甫颇为照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前世的记忆。他知道,如果对杜甫放任不管,也许这个名扬后世的大诗人恐怕又将回到原本的人生轨迹了。
所以,出于这种不能为外人言说的原因,秦晋才将此人由长安调来冯翊。
原本他打算将韦济也一并调来冯翊,用作臂膀,但出乎意料的是,韦济却婉拒了秦晋的善意。
秦晋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韦济因何拒绝他的好意。自兵变以后,韦济和杜甫都受到牵连而罢官,对杜甫而言到冯翊上县做县令这等亲民官比起吏部郎中更有吸引力。而对于眼界更高的韦济而言,就算让他做冯翊郡的太守也未必愿意。
原因无他,韦济是有政治野心的,在罢官以前就已经官至尚书左丞,在尚书省里也是位颇有分量的官员。就算罢官以后,也仍旧视之为复出的起点。更何况时人都以做京官为荣,甚至很多人宁可在长安做闲散官也不愿意外放到地方上出任实职。
说到底,在韦济的眼里,他和秦晋之间不过是合作关系。而秦晋贸贸然邀请他到冯翊来,则实在是有失唐突,若是心高气傲的人当场翻脸也是可能。只不过韦济其人城府甚深,才不会因为这等无关紧要的情绪问题,凭空得罪了秦晋。
秦晋不想让卢杞过于尴尬,便又顺嘴将话题转移到了韦济身上。
其实,卢杞一开始就知道,以秦晋目前的官职地位,韦济绝对不会选择依附,他只能选择有限度的合作。但是,这等官场上最浅显的道理,卢杞不相信秦晋看不明白,也许另有安排也未可知。
可是,刚刚秦晋一番感慨,对不能笼络韦济这种人才而表示惋惜,卢杞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念头,那就是秦晋当真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所谓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现在秦晋的地位身份不上不下,韦济出于实用的考虑,自然只能选择有限度合作,他日只要使两者之间的地位变得悬殊,自然也就有了转变的可能。
“使君,末将觉得,让韦济到冯翊来,反不如让他留在长安。”
卢杞甚少主动提出意见,秦晋惊讶之余又颇感兴趣,便问道:
“何以见得?”
卢杞字斟句酌道:
“冯翊郡虽然距离长安仅仅一郡之隔,但神武军离开长安以后,却失去了对长安各方动向的把控,如果能让韦济东山再起,其作用岂非到冯翊来的数以倍计?”
秦晋大喜,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比如在韦济的安排上,他就没有过严谨的思考。卢杞今日提出这个建议,显然是此前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有了此时此刻的机会,才谨慎的提了出来。
“不错,韦济在长安的确比来冯翊要合适的多。不过,让他继续做尚书左丞却不合适了。而且尚书左丞也是尚书省中颇为重要的位置,以杨国忠为首的政事堂绝不会答应与神武军大有渊源的韦济官复原职。”
“使君所虑甚是,尚书左丞于神武军未必有帮助,但有一个位置却大有裨益!”
秦晋大觉奇怪,卢杞今日真是屡屡有惊人之语啊,便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京兆尹乃实权高官,虽然免不了左右受气,但韦济一定不会拒绝。”
“京兆尹?”秦晋没想到,卢杞居然提议由韦济为京兆尹。
“经过数次变故以后,京兆尹王寿均选择了骑墙作壁上观,以杨国忠的性子,一旦重新掌权,必然会容不下此人。与其任之安排人选,不如由使君抢先一步。”
“先说说,韦济做了京兆尹对神武军有甚好处?”
秦晋不明白,京兆尹虽然位高,但终究不在朝廷中枢,对神武军的帮助也就极为有限。当然,如果神武军仍旧驻扎长安,那就另当别论。
卢杞还是是一副不惊不喜的模样,沉声回应:
“对神武军未必有益,对使君而言却是大有益处!按照朝廷惯例,京兆尹兼任河渠使,使君须借重的就是河渠使。”
说到河渠使,秦晋也猛然意识到了一点。
“你是说,郑白渠?”
卢杞拱手道:
“使君明鉴,的确是郑白渠。冯翊郡所占耕田在关中沃野十有其三,如果疏通了郑白渠,不出两年,粮食产量必然翻倍……”
郑白渠乃是一条灌溉水系,前身是秦朝修建的郑国渠以及汉朝开凿的白功渠,太宗年间曾疏浚过,但由于施工草草,到现在不过百年时间,就已经淤积过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