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瓮城内,鼻息间就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秦晋不自然的耸了耸鼻子,他一直对各种异味过敏,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使一些军将注意到了他,由于没有亮起主帅的纛旗,一般人并不知道这股轻装骑兵里有着神武军的主帅,直以为又是中军派人来查勘战场的。如此低调,自然也是为了秦晋的安全,这里毕竟还是战场的最前沿,叛军随时也可能突破城墙的甬道,进入宣辉门范围。
天黑了,叛军并没有跟着神武军放缓攻势而休息,反而发起了凶猛的反扑,逼得神武军不得不又增调人马到城上。
“是秦大夫,秦大夫……”
“秦大夫体恤士卒,竟到阵前来探望咱们……”
众军士闻言都很激动,齐刷刷的都挤了过来,果见在骑兵簇拥下进城的秦晋正立于马头。
这小小的意外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乱,军士们口口相传,都争相挤着过来……秦晋的亲随校尉眼见如此却急了,大声呼喝道:
“秦大夫冒险到阵前查勘,希望诸位同袍克制情绪,莫要被叛军所乘!”
一连喊了数声,多少收到了一些成效,但将士们见到秦晋的期望太过热切,轰动依旧在蔓延。而秦晋竟也不顾亲随的劝阻,拉过几名身上还带着血迹的军将和士卒询问具体战况,以及各部的伤亡情况。
站在秦晋面前的是一名百人将,显然紧张的厉害,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身上的伤可包扎好了?如果伤情厉害,千万不用硬挺,一定要到伤兵营里将伤养好了再上阵杀敌,否则落下了后遗症……”
“谢大夫关心,末将这身上都是些皮肉伤,没得大碍,再说,再说这克复洛阳一战,百年不遇,俺就是爬也得爬着来杀贼!”
秦晋大笑,将士有心立功这都是好事,也是军心士气的一种保证。
“没有大碍就好,走随某上城去看一看!”
站在瓮城里就像坐井观天的蛤蟆,什么也看不到。而穿过宣辉门进入宫城则更是凶险难料,任谁都不会同意的。
然而,登上城墙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主意,现在神武军控制之地最稳妥的也就是这瓮城了。
“大夫千万不可,叛军现在正反扑的厉害,万一被流矢所伤也,也是……”
那百人将也是担心秦晋的安危,竟一连声的阻止他上城。
秦晋则商量道:
“只看一眼,扫一眼就下来!”
此时,他也不说那些官话套话,什么将士的命是命,将军主帅的命就不是命云云,好言商量了几句,亲随们也拗不过,只好重重护卫着登上了宣辉门。
秦晋站在城墙上,大致向城内忘了一眼,只见原本广阔的城内一片漆黑死寂。这也在意料之中,但凡大城在战时都会进行灯火管制,防止意外失火,对战局产生不利影响。
再像城外望去,与城内竟是判若天上地下,灯火通明之下,大批的士卒和民夫井然有序,一派热闹景象,让人对攻城之战充满了信心。
不远处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不时还有伤兵被陆陆续续抬了下来,
“大夫,下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秦晋知道这些人职责所在也不再坚持,杨行本则比他的顾虑少了许多,限制也更少。
“大夫,城墙上的具体情况就由末将亲自查勘吧,大夫毕竟身系神武军上下安危,不能再过冒险!”
刚下了城墙,便有一名浑身是血的军将急急跑了过来。
“报,在攻城内活捉了一名奸细,嚷嚷着要见大夫!”
秦晋心中一动。
“奸细?要见秦某,可曾自报名姓?”
军将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答道:
“那人倒是没甚骨气,不停的作揖,一身奴才相,说说是甚达奚相公府上……”
是达奚珣!
秦晋大为意外,达奚珣这条线埋得随意,不想此人竟敢甘冒风险买通了把守皇城的守军进入宫城来,与自己接触。
“快,带来见我!”
很快,一名中年人被两名军汉一左一右夹着带了过来。
“这将是俺们秦大夫,有甚话赶紧说吧!”
那中年人脸色煞白,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见到秦晋,又是一揖到地,颤抖着说道:
“小人,小人是达奚相公府上家生,家生的奴才,今日奉了家主之命冒险来见大夫,实在,实在有关乎,关乎全城百姓性命的大事……”
“关乎全城百姓的性命?”
秦晋吓了一跳,他猜到了达奚珣是有什么重要消息传递,但也没想到居然是如此骇人的消息。
“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家奴既害怕,又紧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秦晋就先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然后又安排人拿过皮水袋,让他喝点水,压一压惊。
“天子,啊不,安,安庆绪……”
这达奚府上的家奴对直呼安庆绪的名字很是不安,但也知道安庆绪在唐朝那就贼,怎么可能再称其为天子呢!
“安庆绪对小人家主说了,明日,明日要迁都,然后,然后把整个洛阳城要一把火,一把火全烧了!”
恰巧杨行本从城上下来,正好听到那家奴所言,立即惊问道:
“消息确实?”
那家奴一看杨行本身上的服色就知道官品不低,又是连连作揖。
“家主冒了灭族的风险,收买了皇城守将,才,才将小人送进了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宫城,将军该不会以为这,这是无稽之谈吧?”
直觉告诉秦晋,这事八成是真的,便道:
“可有达奚相公的亲笔手书或是凭据?”
那家奴搓了搓手,又摊开。
“家主说,说此事事关重大,万一事败,那就是灭族的大罪,所以,所以小人身上的一切都,都和家主没有干系……”
杨行本更是痛快,直接打断了他。
“好了,不用多解释,你只说迁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站在杨行本身侧的副将笑道:
“还迁都,不就是夹着尾巴逃命嘛!”
随行的军吏也跟着凑热闹。
“这叫为尊者讳,为长者讳。当初咱们太上皇亡命巴蜀的时候,不也美其名曰西狩吗?这安庆绪也是有趣,改成了迁都,也是啊,再不迁都可真就成了瓮中之鳖,要被咱神武军捉活的!”
李隆基虽然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但在长安之战时仓皇逃命,已经丢光了四十余年的积威,无论朝野间,再提及他多是既哀且怒,私下里更是没有好言好语。
杨行本瞪了两人一眼,吓的他们赶紧闭上嘴。
“安庆绪走便走了,为何还要烧了洛阳?”
家奴道:
“家主说了,安庆绪性情乖戾,残暴嗜杀,他,他得不到的,也,也不能让神武军得,得到!”
“那可是几十万的百姓啊,难道安庆绪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问完这话,连杨行本自己都觉得可笑,包括他本人在内,又有几个把真将百姓当一回事了?不过是籍册上的数字而已。
然后,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可像安庆绪这等丧心病狂的,要拿几十万百姓为自己陪葬,还是头一遭。这种人怎么配做天子,怎么能代天牧民?
秦晋皱眉思忖了好一阵,终于沉重的说道:
“达奚珣今日终于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如果咱们收复的洛阳只是一片废墟,那还有什么意义?”
洛阳城在隋末经历动荡与战火依旧顽强的留存了下来,经过唐朝百多年的经营,其规模上实际已经超过了长安。收复失地,不仅要收地,还包括地上的人。
“好了,此事秦某已经知晓,你这就回去告诉达奚珣,如果此事属实,他今日的决定就是功德无量,将来平乱议功时,秦某会力保他的。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转折关口,可千万不要做错了决定!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纵使秦某有心为善,也绝不会姑息!”
“秦大夫英明,英明,小人回去以后一定会将大夫的话原原本本告知家主!”
这家奴虽然胆子小了点,不过为人却还算聪明,已经明白了秦晋的话中之意。
返回中军以后,秦晋已经有了决定。
“不能再耽搁了,明日日落火起,咱们必须在黎明前就攻进城去,否则便说什么都晚了!”
杨行本眉头紧皱。
“如果是不计代价,或许能在一日内强攻下皇城的几处城门,可如此一来,咱们神武军的死伤,便难以估量了!”
秦晋也是皱眉不展。
“说的极是,若要不计代价的强攻,神武军肯定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关键是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两全其美!”
在神武军中,秦晋一向以奇迹迭出而闻名,现在抚额不语,杨行本觉得此事肯定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商承泽走了吗?”
秦晋忽然抬起头来,猛的问了一句。
“商承泽?”
杨行本似乎也有所悟,马上叫来了军吏,询问商承泽此时人在何处。
“回将军话,商承泽刚刚离开军中,说是有秘密使命,这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