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帅说:“你要是敢胡来,我去官府告你,你信不信?”
吴珉说:“我信,我真信。”
孟小帅说:“你留在这儿,我去镇子里。”
吴珉说:“你去?你不怕警察把你抓进大牢?这年头兵荒马乱,警察一个比一个恶!”
孟小帅说:“聊起家谱来,说不定他们的长官正巧是我的祖宗呢。”
吴珉说:“你知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凡是讲究点的人家,女孩到了13岁必须穿裙子。只有妓女才穿裤子!”
孟小帅说:“把我当妓女更好,反而有个身份做掩护了。”
吴珉说:“反正我不同意,实在不行我们就从山洞返回去。”
孟小帅说:“太阳墓塌了,你回得去吗!我会说关中话,而且女人的衣服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不会感觉我很怪。”
吴珉说:“那也不行!如果我去,落入了虎口,你可以离开,我们至少能活一个人。如果你去,惹上了麻烦回不来,我不可能走掉,肯定要去找你,结果我们很可能都活不了。”
说着,他把背包里的食物拿出来看了看,说:“还够我们吃几天的,我们先藏着,观察观察再说。”
孟小帅说:“那些东西干巴巴的,我都要吃吐了。”
吴珉说:“我去地里给你偷萝卜。”
就这样,两个人再次回到了那个山洞,吴珉弄了些木头和干草,给孟小帅搭起了一张简易的床。
天黑之后,两个人躺在山洞里聊天。
孟小帅接着说:“哎,你给我补补课,民国二年发生过什么事件?”
吴珉想了想,说:“1912年,袁世凯当了临时大总统,把临时政府从南京迁往了北京……”
孟小帅说:“给我提供几个当官的名字。”
吴珉说:“当时唐绍仪是内阁总理……噢,他三个月就辞职了。北京市长叫王治馨,当时叫顺天府尹……”
孟小帅说:“说陕西的!”
吴珉说:“你以为我是地方志吗?”
孟小帅说:“你不是吹你在学校是历史课代表吗?”
吴珉说:“张学良……不对,张学良现在才12岁。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孟小帅说:“那个王治馨现在还是市长吗?”
吴珉说:“应该是。”
聊着聊着,吴珉突然转移了话题:“我爱罗布泊。”
孟小帅说:“看来你还没被折腾够。”
吴珉说:“换个角度看,它给我们创造了很多奇遇。比如现在。我觉得,老天注定我们是一对儿,它把我们送回100年前,就是想让我们接受一场超凡脱俗的考验。”
孟小帅说:“你和你的嘴才是一对儿。”
吴珉抱住了孟小帅,动情地说:“我们哪儿都不去了,搭个房子,开一片荒地,我耕你织,就在这地方过完这辈子吧。”
他一边说一边去亲孟小帅的嘴,孟小帅试图推开他,他的进攻却势不可挡,孟小帅终于不反抗了,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野外很安静,甚至听不到青蛙和蚊虫的叫声。只有两个人的急促呼吸和心跳。
吴珉得寸进尺,去解孟小帅的腰带,孟小帅猛地推开他,坐了起来。
吴珉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
孟小帅低声说:“滚。”
吴珉慢慢地平躺下来,半晌才说话:“100年前的人在恩爱,100年后的人也在恩爱,就现在,数不清多少对,他们正在滚床单。他们当中有很多并不是爱情,而是交易。我们呢,患难与共,生死相依,为什么就不能享受这美好的夜晚?不公平。”
孟小帅说:“下半身动物,别耍嘴皮子了。我们一点措施都没有,怀上了怎么办?生下来个小孩就是我们的祖宗!好好睡觉!”
两个人在山里藏了7天,远处那条土路上偶尔有人骑马走过,踏起高高的尘土。甚至有一天,他们还看见了一支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十分热闹,他们从井镇来,往山里去了。
吴珉果然去给孟小帅偷吃的去了,他没偷来萝卜,却背回一只大西瓜和半背包阳光桃。5月正是西瓜和桃子成熟的季节。孟小帅很开心,把肚子都撑圆了。
第8天一早,两个人发现他们的食物已经告罄。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孟小帅突然说:“你等我吧,我去镇子撞撞运气。”
吴珉有点松动了:“能行吗?”
孟小帅说:“进化了100年,我的智商再低也比他们高吧!”一边说一边掏出镜子捯饬了几下,然后她又问吴珉:“你说那个北京市的市长叫什么了?”
吴珉说:“王治馨。当时叫顺天府尹!”
孟小帅说:“知道了。”
然后,她起身就走了。
吴珉在背后对她喊道:“你给我说说你的计划好吗?”
孟小帅说:“计划没有变化快,你别管了。”
孟小帅步行了一个多钟头,终于进到了井镇。
井镇不小,石板路两旁有很多店铺。她越来越肯定了,这时候就是民国之初。那些牌匾上写的都是繁体字,什么丁记肉夹馍,樊记药店,昌恒典当……她第一次感觉繁体字很厚实,很漂亮。有个人家挂着三角形的杏黄小旗,上面写着“祝尤科”三个字,孟小帅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生意的了。
街道上尘土飞扬,偶尔跑过一辆马车,打着响鼻儿,马粪味浓烈。很多男人都留着辫子,蹲在街旁晒太阳,他们朝孟小帅看过来。偶尔走过一两个年轻女子,她们都穿着旗袍,而孟小帅穿着牛仔裤,很奇怪。她们也纷纷朝孟小帅看过来。
孟小帅感觉,这个年代的人长得都不怎么好看,皮肤黑,五官也不怎么周正。
终于,孟小帅看到了一个大院,牌匾上写着“井镇警察署保安团”。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靠在青砖墙上,卖香烟。他挎着一个木盒,盒盖上贴着香烟广告,躺着一个穿旗袍的女郎,已经被风吹得破破烂烂。
孟小帅也做广告,惺惺相惜,她听说过一段悲惨的轶事,解放后有个香烟女郎在上海独居,被一个警察亵渎,后来又被那个警察杀人灭口。改革开放前,那个警察被判处了死刑……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孟小帅。
孟小帅朝他笑了笑,小男孩没有笑,依然看着她。
这时候,一个人走出来,他穿着黑色制服,打着白色绑腿,大盖帽上镶着嘉禾绕径的五角金星帽徽,缠着宽宽的白帽檐。他竟然背着一杆长枪。
不知道为什么,孟小帅很想笑——他的装扮,正是电影里演的那种恶警察。
这个警察年龄不大,20多岁,长得竟然很秀气。
他看了看孟小帅,然后就去买烟了。孟小帅看见他拿出了一枚硬币,好像是袁大头,买了包“美丽”香烟。
孟小帅搭话了:“先生……”
那个警察打量了一下孟小帅,很客气地用关中话问她:“啥事情?”
孟小帅小声说:“我在路上被打劫了……”
那个警察想了想,说:“你随我来。”
孟小帅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犹犹豫豫跟他走进了警察署。院里有两个留着辫子光着上身的男人在砌墙,满身是汗。孟小帅以为他们是苦力,又觉得不是,他们看见了孟小帅,其中一个说了句什么,另一个很放肆地笑起来。
那个警察把孟小帅带进了一个安静的偏房,见到一个类似长官的胖子,他正在擦一双马靴。他的领章是黑的,镶着金星。一个肩章上写着“左一区”,一个肩章上写着“九二四”,不知道什么意思,孟小帅觉得类似现在的警号吧。
那个警察说:“巡长,这个小姐要报案。”
巡长放下马靴,看了看孟小帅,问:“你是个学子?”
孟小帅用标准的普通话回道:“我一直在国外留洋。”
巡长说:“咱这僻壤穷乡,很难见到你们这样的人物。”
孟小帅说:“我的伯伯叫王、治、馨,我从北京来陕西探亲,没想到半路被劫了……”她故意把王治馨三个字说得很清楚。
巡长似乎并不知道谁叫王治馨,他叹了口气,说:“肯定是子巾那伙子干的。秦岭一带盗匪猖獗,我们加上保安团才十几个人,甚至难以自保。我们一直都在申请都督府派兵来,迟迟不来,镇里的老百姓都要炸锅了……”
孟小帅问:“子巾是什么人?”
巡长说:“一个瓜女子,美得太太,只可惜是个匪首,她带着将近一百号人,有快马有火枪,经常打家劫舍,来去无影无踪……”
“太太”是古老的陕西话用法,巡长要说的是:她太美了,太太美了。孟小帅发现,这个时代的人说话古香古色,甚至有点文言。直到现在,关中一些老人依然如此。她记得小时候,巷子里有个老汉卖蒸馍,爸爸带着她去买,那个老汉竟然称爸爸为“客官”……
孟小帅问巡长:“你见过她?”
巡长说:“没见过,这女子神龙不见尾,很神秘。”
孟小帅说:“她就一直逍遥法外?”
巡长叹了口气,说:“姑娘,我们无能为你讨回财物了,你死了这份心吧。”
孟小帅想了想,问:“你听过王治馨这个名字吗?”
巡长说:“王治馨……你刚才提到他了,他是什么人?”
孟小帅有点泄气:“噢,他是我的伯伯。好了,巡长,我得走了……”
孟小帅怎么都想不到,她离开警察署之后,竟然在这个100年前的镇子上,遇到了一个她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