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女儿,虽然久在宫中,不与外界接触,但朱媺娖一向聪慧过人,她在政治上的格局和眼光,也是远远超出常人。
“此举利国利民,镇南侯善莫大焉,不过,”朱媺娖牙疼似的深吸一口气,“这么大的一个工程,也就镇南侯敢挑这个担子”。
“谁说不是呢,”曹化淳难得的一拍大腿,感慨了起来,“修路绵绵数千里,耗费银钱人力,不可胜数,此事也只有镇南侯有此大才,能当此大任,一旦修筑成功,则确如公主所言,于国于民,皆是善莫大焉。”
“此番大修路运动,从南京起,至钦州止,本宫一路行来,所见所闻,这修路的民夫百姓,怕不有五六十万人之众。”朱媺娖说道。
长平公主朱媺娖,今年一十有六,深受崇祯皇帝宠爱,聪慧非常,此次她私下出宫,最终却能得到崇祯皇帝的默认,而没有被追究,想不明白其中关节的曹化淳,对这位年轻的公主,更是丝毫不敢轻视。
自古以来,宫中便是阴谋家盛行的场所,种种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更是屡见不鲜,能在宫中生存下来的,哪位都不是易与之辈。
“公主说的是,老奴一路观察下来,这镇南侯,却是采用分段施工之法,将好长一段道路,却是分成了无数小段,由民夫在两端同时施工,这样一来,便可大大加快修筑的速度。”曹化淳摸着下巴,所有所思地说道。
“听闻镇南侯当初曾夸下海口,要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将这项浩大工程修完,当初老奴还颇不以为然,但如今看来,采用这种分段施工法之后,这条长路果然能如期完工。”
朱媺娖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笑容有些神秘。
“曹公公,对于我朝的这位镇南侯,切切不可以常理论之,他想做到的事情,就没有不成的,如此英雄人物,却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女子,争先恐后地嫁给他。”朱媺娖又笑了笑,“包括本宫的那位怡姐姐。”
曹化淳心中突然一动,便想起了崇祯交付给自己的那两份旨意来,他慢慢抬起头来,却看见对面的小宦官,脸色如常,依旧是一无所觉的样子。
这两份旨意,均与长平公主有关。
不过以长平公主的聪慧,曹化淳猜测,旨意的内容,这位公主怕是早已知道了。
朱媺娖面无表情地透过一旁窗帘的缝隙,望着远处的山景,俏生生的小女子坐在那里,不知为何,曹化淳却想起了出塞和亲的王昭君。
天家的女儿,虽然高贵无比,却也自有天家的烦恼。
想到此处,对于面前的美丽少女,曹化淳突然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同情。
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
“对这位镇南侯,本宫也是仰慕的紧呢,呵呵。”长平公主捂着嘴,轻轻笑了两声,小巧可爱的鼻翼以及脸上的笑颜,显得既俏皮,又活泼。
给人一种天真可爱的感觉。
曹化淳笑而不语,心中泛起波浪。
只觉人生艰难。
他此次带来了两份旨意,内容迥然不同。
按照崇祯的吩咐,在宣旨之前,他尚需和赵无忌沟通一番,最终根据沟通的结果,来决定到底拿出哪一份旨意出来。
面前的这位俏丽公主,虽然口口声声说只是想出来游山玩水,想欣赏一下大明的锦绣社稷,但曹化淳本能地感觉,长平公主此行目的,定是与那赵无忌有关。
老朱家自朱元璋起,一向是非常的壮烈,仅仅从将国都定在京师来看,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朱家的历代子孙,都有一种宁折不弯的血性在身。
想起不久之后,公主可能会与镇南侯的正牌夫人叶婉儿见面,曹化淳便感觉自己一阵阵的头疼。
曹化淳突然眯起眼睛,轿子里有寒光闪烁。
定了定神后,曹化淳发现面前的小宦官,不知何时,从哪里掏出来一把锋利的匕首,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着。
像是在把玩一件寻常的玩具一般。
匕首锋利无比,闪烁着阵阵寒光,刀柄上镶嵌着名贵的玳瑁和珍珠,刀身不大,但致人死命却是已然足够。
似是注意到了曹化淳惊讶的表情,朱媺娖展颜笑了笑,随意地把玩着手中匕首,道:“如今世道颇不太平,本宫随身带把刀,也是出于自保之意,曹公公莫要惊慌。”
曹化淳点了点头,言不由衷地说道:“公主真乃女中豪杰,老奴佩服。”
将匕首放入刀鞘,塞入怀中,不知为何,朱媺娖幽幽说道:“此刀名曰‘鱼肠’,虽然不是那柄上古利器,却也是把难得的好刀,据高公公说,此刀出必见血,空回不祥。”
“哦?是高起潜给公主的?他可真是胆大妄为!”曹化淳气得嘴都快歪了,“居然献给公主这种不祥之物!”
朱媺娖捂着嘴,再度轻笑两声,故意可怜巴巴地说道,“曹公公,高公公对我一向很好的,你可千万不要在父皇面前,说他的坏话。”
曹化淳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窗口处。
曹化淳伸手掀开了窗帘。
很快,陈洪范爽朗的笑声就在轿子外面响起,“好叫曹公公得知,镇南侯已亲自率军,前来迎接我等,就在前方不远处。”
曹化淳探头出去,看向一旁骑着战马的陈洪范,点了点头,“哦,杂家晓得了。”
陈洪范拨马靠近轿子,左右旁观无人,便望着轿里的长平公主,低声说道:“赵无忌此人一向嚣张跋扈,贪财好色,公主稍后可千万要小心了,莫要被他看见。”
朱媺娖清冷的声音从轿子里面传了出来,“多谢陈大人的关心,本宫心领了,镇南侯既然在前面等候,两位大人尽可自便,处理公务,无需顾及本宫。”
“下官谨遵公主号令。”陈洪范应了一声后,又对曹化淳点了点头,这才拨马离去。
“曹公公也准备一下吧,那赵无忌,已经在前方候着了。”朱媺娖说道。
“老奴省得,公主放心。”曹化淳亦是答应了一声,随即就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
小半个时辰之后。
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踏上了广西的土地。
脚踏之处,平直整洁,让那些走惯了烂路的步卒们,顿时便松了一口气。
镇南侯赵无忌带着一众属下,脸色恭谨地正在道边相候。
陈洪范哈哈大笑着跳下马去,与从轿子中缓缓走出的曹化淳一道,迎向不远处的,大明最年轻侯爵。
赵无忌的身后,亦是有一千黑旗军铁骑,手持长枪,肃然立在长长水泥道路的两旁,锋利刺刀密密麻麻,如笔直的树林般,拱卫着众人。
“哈哈哈哈,镇南侯久违了,没想到杂家与侯爷,竟又见面了。”曹化淳满面春风地走上前去,握着赵无忌的手,看上去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
赵无忌亦是满面含笑,拍了拍曹化淳的手,道:“曹公公一路辛苦了。”
曹化淳哈哈笑着与赵无忌寒暄了几句,这才微微转身,陈洪范会意,当即快步上前,拱手抱拳,含笑对赵无忌说道:“本官兵部侍郎陈洪范,镇南侯,久仰大名。”
赵无忌看了陈洪范一眼,也是点头笑了笑,“陈将军的大名,本官亦是如雷贯耳。”
他没有称呼陈大人,而是称呼陈将军,这让陈洪范脸上的笑容,滞了一滞,心中也觉得一阵别扭,但他毕竟是老于世故之人,当即仰天打个哈哈,也就掩饰过去了。
寒暄几句后,赵无忌伸手向道路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两位钦差远道而来,想必是十分辛苦,且去帐篷中稍息片刻,再行出发不迟。”
曹化淳含笑点头,于是便在赵无忌的陪同下,向着道路旁边一处巨大的帐篷走了过去。
陈洪范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当他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也跟在自己后面不远处时,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那位公主殿下,为何也跟了过来……。
帐篷里十分宽大,桌椅案几应有尽有,里面的布置和设施,简单朴实。
赵无忌含笑请曹化淳坐了上首,自己则在下首坐了,却并没有招呼陈洪范。
就拿陈洪范当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一名年轻俊秀的小宦官也跟了进来,在曹化淳略带讶异的目光中,走到他的身后站定,侍立在旁。
陈洪范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脸色十分难看。
曹化淳却是注意到了陈洪范的窘态,当即含笑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道:“陈大人请入座。”
陈洪范正待上前,却听到赵无忌冷哼了一声,“来人,把这奸贼给本官拿下!”
顿时,几名黑旗军士卒手持锋利陌刀上前,逼住陈洪范,先是卸下他的腰刀,随即便用粗大绳索将他牢牢地捆缚了起来。
“赵,赵无忌,你想做什么!本官乃是钦差,你这是要图谋造反么?”陈洪范又惊又怒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