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汝才听着远处传来的炮声轰鸣,不禁面露惊恐之色,沉重的实心弹丸不断砸在地面上,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不已,远处的马厩如今也已是火光冲天,受惊的战马四处逃窜,疯狂地踩踏着任何胆敢阻拦在面前的目标,营寨里一片混乱。
他手下这支部队,说白了本质上还是纯粹的流贼,大多情况下,也只是依靠人多势众的声势,去侵犯一些只有少量官军驻守的府县,或是抢掠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以及那些只有百八十名家丁护院的富商大户。
虽然号称五万大军,其实大部分贼军的战斗力,比之正规的官军士卒,还是要差上几筹的,于是便也难怪曹文诏能不断以弱胜强,以三千骑兵突击数万贼军,却能屡屡得手,这其中的原因,固然有曹文诏骁勇无匹的因素在内,却也有着贼军战斗力低下的缘故。
五万大军中,有三万都是裹挟来的饥民,顺风顺水时尚可以壮声势,对付一些百姓或是富绅大户尚可,真正对上官军,这些既无铠甲护身,又无趁手兵刃的饥民,战力却是接近于无,战场上真正能起作用的,还是那两万老营士卒。
今夜他将计就计,设下陷阱,等待着赵无忌来自投罗网,没想到赵无忌没来,却来了一个曹变蛟,曹变蛟悍勇不次其叔曹文诏,虽然只有一千人马,又中了埋伏,却依旧是左冲右突,势不可挡,虽然己方占据优势,但是想快速消灭对手,却是谈何容易。
他以两万大军围困曹变蛟一千兵马,固然是手中胜券在握,万万没想到赵无忌早不来晚不来,却在此时猝然发难,如此一来,预料之中的瓮中捉鳖的情景没有出现,却变成了自己内外受敌,内有曹变蛟左冲右突以求杀出生天,外有赵无忌虎视眈眈率军猛击。
埋伏在营寨正门两侧处的四千精兵强将,被官军炮火一阵猛轰,死伤惨重,战斗力如今已无限接近于零,是指望不上了,一队明军重甲骑兵自火炮轰开的缺口处悍然杀入,正是那群曾屠戮了自己侦骑的强兵,对方重甲护体,刀锋锐利,纵横营寨之中肆意杀戮,竟似如入无人之境。
眼看那群重甲骑兵实在骁勇,无奈之下,刘希尧亲率本部精锐,前去迎击。
无定河那一侧的防守薄弱,罗汝才是知晓的,因这一侧靠近河岸,滔滔江水成为天然的屏障,故此他才有所疏漏,并未在此设下重兵,没想到竟有一队官军就在这整个营寨中最薄弱的一点破寨而入,当先一名大将,面如淡金,一把陌刀挥舞得水泼不进,刀气凌然,当真是所向无敌,望之披靡,正是陈国宝。
紧随陈国宝身后,无数身着重甲的步卒,同样挥舞着雪亮的陌刀,阵列前进,刀锋凌冽,刀刃轮滚前行,兵锋所过之处,一切尽为齑粉。
此时那明军后身,也又杀来一彪黑甲骑兵,一样是官军旗号,冲锋掠阵,掩杀敌军,声势竟不次于曹变蛟,看得罗汝才暗暗心惊,暗想官军哪来这么多的猛将,竟然皆都云集于此!
眼看官军已分三路杀到,眼看陈国宝军力最强,王猛不得不弃了曹变蛟,上前阻拦陈国宝,两人顿时刀来枪往,又战做一团。
曹变蛟眼看援军来到,欣喜之下,士气顿时大涨,原本突围而出的心思,顿时便换成了趁势杀敌的念头。
眼看营中疯马乱闯,外围饥民更是溃不成军,做鸟兽散,罗汝才不由得头大如斗,晓得今日败局已定,大势已去。
刘文秀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到罗汝才心慌意乱,灵机一动,突然拔出腰刀,砍杀了紧盯自己身后的几个士卒,转身持刀回望,却不见了罗汝才,黑暗之中,人影攒动,谁又知道他在哪里?
刘文秀暗道可惜,当下翻身上马,手持兵刃,也在营寨内冲杀起来。
王猛适才与曹变蛟激战一场,早已损了五六分力气,此时碰上养精蓄锐的陈国宝,几个回合后,便觉得力气不支,被陈国宝觑个破绽,一把陌刀破空而至,一刀将王猛自肩膀处斜斜劈为两截,刀锋去势犹自未消,继续向下,连带王猛胯下战马,也被砍成两段,人血,马血四下飞溅,顿时便糊了陈国宝一身。
刘希尧率领兵马,前去迎击李定国率领的七百重骑,离得远了,便看到明军骑兵在己方营寨里随意屠戮的情景,明军连人带马,都有铁甲护体,很难伤其分毫,眼看对方骑兵手中那惊人的长刀,刘希尧心中便升起了三分惧意。
李定国杀得兴起,眼看又有一队敌军来援,当下便率领手下,迎了上去,刘希尧眼看李定国来得凶猛,无奈何之下,也只得上前迎战。
李定国一身武艺,刘希尧如何是对手,甫一照面,李定国一记长枪直刺,直奔刘希尧而去,刘希尧没想到对方的枪来迅疾无比,也幸好他战场经验丰富,反应也快,猛然用手中大刀向上一撩,只听当的一声,李定国力大无比,刘希尧的大刀已经被磕飞了出去。
刘希尧肝胆俱裂,再不敢上前交锋,一拍马匹,便向侧面逃了过去,李定国追赶不及,便也只得由他去了。
刘希尧没跑多远,便听见胯下战马一阵哀嚎,原来是不知中了从哪里飞来的流弹,那马猛地扑倒,把刘希尧也摔了一个晕头转向。
刘希尧站起之后叫声苦,眼看这马是活不成了,没有战马,自己如何逃跑?转眼一看,又松了一口气,身旁不远处,可不就是马厩?
挣扎着进了马厩,只是这里也被官军以火炮轰击过,马厩空空荡荡,一匹马也无。
刘希尧正懊恼间,猛然发现身旁的干草堆似是动了一动,他当即拔出佩剑,厉声喊道:“谁在那里!给老子出来!”
那草堆一阵晃动,钻出来两个人,一个中年木讷汉子,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小孩,两人都是平民打扮,刘希尧见状,顿时便松了一口气,收起佩剑,望着空荡荡的马厩,叹了一口气。
那中年汉子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可是要找马?”
刘希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那汉子又说道:“刚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些天雷,击中马厩,马匹受惊,四散奔逃,将军,这里却是没有马了。”
刘希尧手扶佩剑,目露凶光,说道:“这个某自然得知,还用你废话不成?”
那汉子见了他的眼光,被吓了一跳,顿时便不再敢说话,刘希尧看着这两人,对自己也没甚威胁,本想一人一剑,俱都杀了,但是又心系逃跑之事,担心官军追来,当即便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那中年汉子在后面说道:“将军可是要离开此地?将军没了战马,一身甲胄,甚是显眼,只怕走不多远,便会被官军发现。”
刘希尧猛地停住脚步,心想这汉子说的倒是不错,自己一身上好铠甲,谁看都知道是个大将,想要偷摸逃脱,确不是一件易事。
那汉子又说道:“将军不妨脱了铠甲,换上在下的衣裳,便可安然逃脱。”
刘希尧心忖有理,当即反身折回,走到那汉子前面,说道:“快脱,把衣服脱下来,让本将换上,将来本将发达之时,必不忘你救命之恩。”
那汉子连连点头致谢,脱了自己的衣裳,又帮着刘希尧摘下头盔,刘希尧正待要解下铠甲,那汉子突然一脸惊慌之色望着后面喊道:“官军!”
刘希尧大惊之下,急忙转头,只见身后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在?正惊疑间,猛然脑后风生,随后头上一阵剧痛,顿时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王福禄手持王喜的那根大树杈子,站在刘希尧身后,脸上木讷的神情一扫而空,笑嘻嘻地对自己的侄子说道:“这贼将最少值一百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