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状的年轻人跪在地上,他脸色有些苍白,身材瘦弱,眉眼间隐隐有些桃红色,这是纵欲之人的典型特征,显示此人生活糜烂,酒色无度,此时此刻,他高举状纸的双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紧张。
赵无忌眯着眼冷冷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个人他有印象,应该是鼎丰米行王员外的儿子,名叫王纪,王员外因为哄抬米价以及纵奴伤人致死,被百姓举报后,赵无忌将他定罪并打入大牢,家产也已充公。
虽然如此,赵无忌并没有祸及家人,只惩处了王员外一人,也给他的家人留下了一部分家产,维持他们日常生活所需,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没想到史可法上任的当天,他儿子居然当街告状。
想都不用想,状告目标的一定是自己,王员外此案,人证物证都有,证据确凿,却也不怕他翻案,赵无忌只是疑惑,王纪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他哪来的勇气来状告青州知府?
史可法吃惊之下,半晌没有说话,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件案子必然与赵无忌有关,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面色不变,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举状纸的王纪,心中也是一片忐忑不安,他虽然没抬头,也能想象的出赵无忌的目光正如刀锋般盯在他的身上,状告青州知府,一旦失败,那便是诬告朝廷命官,难逃一死。
可是他也有苦衷,被抄家后,剩下的那点家产早就被一贯大手大脚的他挥霍殆尽,不但如此,他还欠了几百两银子的高利贷,这些高利贷商人都是心狠手辣,都有黑帮的背景,若是他还不上钱,这些人是真敢杀人的,走投无路之际,还好李员外秘密地找到了他。
李员外让他出面状告赵无忌,许诺会全力帮他打赢官司,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一千两银子,并尽力帮他追回被赵无忌抄走的家产。
他知道李员外在朝中有靠山,早就有人传闻李员外和山东巡抚李懋芳有亲戚关系,有他相助,胜算希望不小,自己又已是穷途末路,这才横下一条心,当街告状。
“你可有何冤屈?”史可法终于开口。
“大人,小人状告当今知府赵无忌,横征暴敛,害我父亲性命,谋夺小人家产。”王纪把心一横,决定赌这一把,赢了继续花天酒地,输了下狱去陪他爹。
“好。”史可法走上前去,接过状纸,转身递给身后的老仆,“你的状子,本官接了,你先回去吧。”
史可法淡淡地说道,仿佛这人告的不是青州知府,而只是个普通人一般。
被人当众告状,赵无忌多少有些尴尬,看着告状人远去的背影,史可法对着赵无忌拱手一礼:“下官突然感觉有些疲累……”
“也好,那史大人暂且先进城休息吧,日后本官在寻机为你接风洗尘。”出了这么一件事,众人早没了心情,如今的氛围也确实不太适合赴宴。
史可法是青州府同知,自有他手下的官员为他准备好了官邸,他一向清廉,也没什么财产,那几百本书,便是他最大的财富了,很快他便安顿好了自己的住处。
这时老仆前来禀报:“大人,外面有个士绅求见,为首之人自称姓李。”
“唤他们进来罢。”史可法只是稍作沉吟,便做出了决定,他宦海沉浮十余年,早就精通官场之道,堂堂一府同知,看似位高权重,实际施政之时也经常是要仰仗那些乡绅士族的,这些人财雄势大,又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治理好地方,就必须要和他们打好交道。
这些士绅,看似都是他治下的子民,然而集合起来的力量,也是他抗衡不起的。
李员外进了客厅,看到屋子正中端坐一个三十余岁的黑脸官员,于是便笑着上前施礼:“在下李梓,见过史大人。”
史可法微微点头,伸手示意他坐下,又吩咐老仆看茶,他自己也端起茶盏,轻轻吹着茶盏上的热气,却不说话。
李员外笑眯眯地说道:“实不相瞒,当今山东巡抚李懋芳李大人,便是小老的一名远亲,是以大人来此做官之事,小老却已是早早得知。”
史可法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暗自有些不喜,官员升迁为官之事,乃是朝廷大事,如何能轻易泄露给自己亲戚得知?此事未免有些孟浪了。
他板着脸喝了一口茶,这才冷冷说道:“李员外来寻本官,可有何事?”
李员外看搬出李懋芳这个金字招牌来,这个黑脸官员并未如预料之中的露出一些亲近之色,心中不由有些讶异。
他在青州多年,见惯了官员的升迁变动,有时他貌似无意中泄露出自己和李巡抚的关系,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马上就会换上一脸亲近的谦卑之色,和自己套近乎,便是当初架空了前任知府张祥的王廷锡,见到他也要亲近三分,没想到这个黑脸官员,竟像是没听到自己说什么似的,态度丝毫没有变动。
李员外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后,急忙开口说道:“听说大人刚刚上任,便有人拦路喊冤?”
“嗯。”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哀乐。
李员外看着史可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也是个可怜人,他父亲我也认得,乃是鼎丰米行的王员外,为人一向急公好义,赵知府年轻气盛,行事未免操切了一些,这刚刚上任,便连续颁布了两道命令,一个是收城管费,一个是收卫生费。”
说到这里,李员外偷偷瞥了一眼史可法,眼看他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得继续说了下去,“我朝向来不与民争利,商税更是只有三十取一,这两个费用,加起来居然达到了十取一的地步,百姓无不怨声载道,于是公推王员外为首,几个代表去向赵知府请愿。”
“没想到赵知府怀恨在心,居然对这些百姓的代表公然进行打击报复,当日去见他的几个代表,几乎人人都被他无中生有地安插上罪名,锒铛入狱,王员外更是因此身陷囹圄,家产尽数充公,这才使得他的儿子王纪出于义愤,当众拦路向大人喊冤,这就是事情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