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马匹,游牧民族集中自己的大军,可以将农耕民族的大军各个击破,农耕民族想要战胜游牧民族,其凭借的只能是先进的武器代差。
比如说,我拿钢刀去打你的铁刀,我拿大炮去对付你的弓箭,我用铁甲防御你的弓箭,而我用铁箭攻击你的皮甲,依靠这种武器上的代差,来弥补在机动力上面和游牧民族的差距。
大唐帝国当年横行西域,杀得游牧民族的代表匈奴落花流水,抱头鼠窜,依靠的就是先进的武器装备,攻击以陌刀,以强弩,防御则依靠铁甲,而匈奴那时炼铁工艺极为落后,弓箭射不穿大唐士卒的甲胄,自家的皮甲却扛不住唐军的强弩,兵器方面也挡不住唐军的陌刀,这才会被唐军追杀得到处逃跑。
然而,当游牧民族在武器上与农耕民族不再有代差的时候,在战争中,机动力强大的游牧民族通常都会占据优势。
当年镇守辽东的明军大将李成梁,养寇自重,结果慢慢养出了努尔哈赤这头猛虎,当清军与明军在武器上已经没有代差的时候,大明的军队便悲剧了。
而明军的火器,从先进性来看,是要高于满清的弓箭的,奈何火器如今正在起步期,优点缺点都同样突出,而弓箭却在这个时代已经几乎发展到了巅峰。
叛将孔有德更是将孙元化手下的造炮工匠全部挟裹到了辽东,如今在火器方面,尤其是火炮方面,满清已经和明军不相伯仲,也就是在火枪方面,以及人数的方面,明军才会占有一丝优势。
不过由于官吏**,偷工减料,频频炸膛的火枪并不为基层士卒所喜,所以如今看来,其实清军和明军在武器装备上,并没有太大的差距,而在火炮方面,清军甚至可能会更强一些。
这也是皇太极拥有如此的自信,悍然亲自上阵,入侵大明的原因之一。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过工业革命之后,游牧民族终于悲剧了。
嗯,马儿跑的再快,有汽车坦克跑得快吗?蒙古马再耐力持久,有汽车坦克的无穷尽动力输出吗?你有骑射无双,我有机关枪火箭炮等着你,原本自己就没能发展出什么先进的科技,待到工业革命出现后,曾经依靠马匹肆虐天下的游牧民族,终于被历史所淘汰,永远没有再起的机会,成吉思汗的荣光和功绩,只能是在梦里永远地回忆了。
而在此刻的紫禁城内,面对崇祯皇帝的询问,杨嗣昌的心情无疑是十分矛盾的。
高起潜的对策,虽然比较稳妥,但是损失会比较大,充其量也就算得上是中策,大军慢慢地聚集,稳守不出,待到明军数量越来越多,最后伺机与满清决战,或直接威慑清军,使其自动退出关外,只是在这期间,北方各地被入侵的清军搅得一片糜烂是免不了的。
卢象升的对策则与高起潜相反,为了避免朝廷和百姓的更多损失,出城与清军野战,这看起来是上策,但是万一失败的话,则北方再无能制满清之军,到时清军便可放心地四下劫掠,明朝的损失反而会更大,这有点像是牌桌上的一把梭哈,是生是死全看这一局。
而关键的关键便在于,卢象升的赢面有多大。
但是受制于情报不畅,说实话杨嗣昌也不知道卢象升的赢面有多大,卢象升英勇善战,对流寇几乎是无往而不利,但是他毕竟没有和清军交战过的记录,己方有六万大军,但清军有多少人马,杨嗣昌并不知情,他只能从各地发来的纷纷乱乱的报告中,模模糊糊地揣测一个数字而已,嗯,辽东苦寒之地,人丁稀少,能有四万兵马出来就了不得了,就算三万好了。
面对皇帝充满着殷切希望的目光,杨嗣昌最终只能含混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臣以为,两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但满清士卒之凶悍举世皆知,臣以为,未弄清敌军虚实之前,最好是不要轻易出战。”
他这番话,明显是倾向高起潜的看法,但也并未把话说死,完全禁止卢象升出战,你卢大人如果发现敌军实力较弱,你出城野战也是可以的嘛,前提是你要弄清敌军虚实。
杨嗣昌这番话说的是无懈可击,但是崇祯对他的话语有些失望,心高气傲的年轻皇帝,对于任由鞑子在自己的国土内予取予夺,感觉大损他身为‘明君’的体面,而杨嗣昌万金油一般的回答,也让他觉得有些敷衍,但是他也知道,专业的事情最好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外行人最好不要瞎指挥。
终于,崇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发言的兵部老尚书张凤翼,“张阁老,你是兵部尚书,你也说两句罢。”
张凤翼咳嗽了两声,出言说道:“如今高监军主守,卢总督主攻,老夫的意思,是支持高监军。”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便吃了一惊,文臣一向看不上宦官,在朝堂之上,虽然由于政见不同,派系不同,文臣们经常互相攻击,但是在对待宦官的问题上,却是十分心齐,文臣往往会一致对外,像今日张阁老这样旗帜鲜明的支持宦官高起潜,在大明朝堂之上十分少见。
张凤翼看着众人讶异的眼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想我哪是支持高起潜,我是支持高起潜的主张啊。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张凤翼说的,乃是孙子兵法的始字篇中的开头第一句,“敌情不明之下,老夫以为守为上策。”
老尚书不同意卢象升出城野战的想法,他觉得卢象升的方略有些过于冒险,相当于拿国运当赌博,赢了固然是辉煌大胜,若是败了,北方将再无可抗衡清军的力量,到时必然是整个北方糜烂一片。
沉吟片刻后,崇祯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决定让他们自己去商量着办,“迎敌之事,便由杨卿,卢卿,高卿你们三人商量行事罢,尽快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张凤翼咳嗽了两声,出言说道:“皇上,臣以为,是否可以调遣三边总督洪承畴以及陕西巡抚孙传庭的兵马来此?秦兵锋锐,流贼之首领高迎祥也为其所破,若有秦兵相助,则我方胜算又添几分。”
崇祯听了,一时意动,洪承畴,孙传庭这些年在西北剿匪,卓有成效,新任闯王李自成也被秦军打得溃不成军,几近崩溃边缘,若有他们前来勤王,己方的胜算确实大增。
只是,老尚书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崇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朕已经给洪卿和孙卿去信询问,他们都说如今正在剿灭反贼的关键时刻,正是斩草除根之际,实在没有多余兵力前来勤王,此番,怕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张凤翼闻言,再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最后群臣又商量了一些如何调兵勤王,如何运送粮草之类的事情,这次的朝会才在一片阴郁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众人纷纷迈步离开,刑部尚书冯英有意慢行几步,与老尚书张凤翼并肩而行,“张阁老,老夫刚才看你在殿上,好像是有些欲言又止。”
冯英与张凤翼关系一向交好,听他问起,张凤翼倒也不瞒着他,“嗯,其实老夫想到了一招围魏救赵之计,若是按高起潜的对策来说,固守待援,又何须他关宁铁骑前来?倒不如皇上直接命他在宁锦一线出击,趁着鞑子大举来犯的机会,直捣鞑子腹心之地,敌能来,我亦能去,与鞑子拼个两败俱伤。”
冯英听了,想了一会,叹了口气,“此计皇上必不肯答应。”
张凤翼微微颔首。
杨嗣昌等三人商量了许久,最终谁也无法说服谁,高起潜一意要坚守,卢象升则坚决要与清军决战,杨嗣昌居中协调,焦头烂额。
三人反复磋商了数日,最终在高起潜坚决不同意出战的情况下,卢象升一怒之下,提出了分兵各自行动的战略,面对强敌,本就应抱团取暖,分兵乃是兵家大忌,但崇祯居然就同意了,随后卢象升,高起潜二人便开始各行其是。
一个月后,清军攻破高阳城,居住于此的孙承宗不顾七十六岁高龄,亲自带着全家老小上阵,一起登上城头守城抗清,然高阳城兵微将寡,仅仅一日便被清军攻破,孙承宗自缢身亡,清军屠城。
短短一个月间,清军到处烧杀破坏,连下三十余城,清军只是大肆杀人和破坏,却没有抢劫财物和人口,皇太极目的乃是为了引出明军的主力部队,然后一口吃掉,之后,没了军队的大明,便只能任由清军随意肆虐了,那时才是抢劫财物和人口的良机,财物可以享用,人口可以抢回去给他们种地。
皇太极的战法,跟野兽捕猎的做法差不多,先攻击对方要害,待对方没了抵抗的力气,再大口大口吃肉喝血。
又一个月后,巨鹿县外,明军的营寨之中,卢象升一身孝服,面色有些沉痛,军帐内,两位总兵虎大威,杨国柱彼此看着对方,面面相觑。
军中士卒原本是两万,昨日接到大同的敌情后,大同总兵王朴率领手下兵马回援,如今明军士卒只有一万五千人。
清军在大明境内到处杀人破坏,而一直追着清军寻求决战的卢象升,终于在远离京师的巨鹿,在清军预设的战场上,与皇太极的大军狭路相逢。
到了现在,卢象升终于弄清了敌军的虚实,清军的实力远远不止三万,至少也有七八万,如今营寨之外,四面八方都是清军的军队,自己已经中了埋伏,被团团包围,高起潜虽然与卢象升不睦,却也知道强敌在前,抱团取暖的道理,他就驻扎在距离卢象升五十里地之外的地方,然而他并不在清军的包围圈里。
但是,抱团取暖可以,让他率领四万关宁军,去攻击十万满清大军,为卢象升解围,高起潜没有这个胆量,他手下的祖大寿和吴襄也没有把主力部队拼杀在这里想法。
而且,占据着绝对优势的皇太极,其实也很想围点打援,若是高起潜出兵援救卢象升,便会连高起潜的兵马一起打掉。
否则皇太极白天早就进攻卢象升了,十万打一万五,为什么要拖到晚上?就是为了引出高起潜手下的关宁军。
被重重包围之下,如今方知中计的卢象升,后悔也没有用了,
“如今,本官才发现,我等三人都是不祥之人啊。”卢象升面色悲怆,“本官戴孝出征,杨文弱也戴孝,高公公则是个阉人,哈哈哈哈,今日被敌军包围,也是本官的命数使然啊,哈哈哈哈。”
虎大威面露不忍之色,“大人何必如此,敌军虽然众多,但是末将和杨总兵部下精锐皆都在此,大人的天雄军主力尚在,定能安全护送大人突围!”
“突围?!”卢象升惨笑一声,摇了摇头,“这些都是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兄弟,本官如何能厚颜抛下他们不顾,独自逃生!”
他转眼看向虎大威和杨国柱,“你们二人突围去罢,还能为我大明保留一丝元气,本官今日,唯一死报国耳!”
虎大威和杨国柱两位总兵苦劝多时,卢象升只是摇头,坚决不肯突围,眼看主帅意愿已无法更改,敌情紧急之下,虎大威和杨国柱二人只得含泪匆匆出去部署突围之事去了。
看着两人匆匆而去的背影,卢象升把目光投向了案头上的一封书信,那是他的前任属下史可法给他的信,信中说,若是卢总督勤王之时兵员不够,他打算向青州府赵无忌的下属顾炎武求情,借黑旗军六千以抗清。
然而,卢象升回信拒绝了。
挽天倾的本事,卢象升自认无此能力,但卢象升凭着直觉认为,赵无忌或许可以做到。
自己此次勤王,原本就是凶多吉少,何必拉着黑旗军给自己陪葬?把他们留给犹自昏迷不醒的赵无忌,赵无忌迟早有痊愈的一天,这样,大明的朝局或许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
而自己,就在这里放纵地,征战这最后一场吧!
帐外传来阵阵兵马的骚动,那是虎大威杨国柱二人打算突围的动静,卢象升一甩大氅,大踏步地走出帐外,他要率军亲自冲锋,为两位部下的突围,创造机会!
翻身坐上自己的爱骑五明骥,拿起沉重的关公大刀,卢象升对自己的亲兵们,下了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命令,“将军死绥,有进无却!人必带伤!刀必见血!马必喘汗!违令者——斩!”
一催胯下战马,卢象升挥舞着大刀,带着手下亲兵士卒,冲着黑暗中的清军大营方向杀去,在他的身后,满眼含泪的虎大威和杨国柱,目送他们督师的背影远去后,方才掉转马头,匆匆地自另一个方向率军离去。
此战一直战至天明,夜袭敌营的天雄军士卒几乎全军战死沙场,卢象升本人浑身是伤,犹自死战不退,最终身中四矢三刀,当场战死,壮烈殉国。
卢象升死讯传来,天下为之震动!
就在这时,一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眼睛,在青州府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