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途中,夏允彝一面骑着马,一面靠近赵无忌,侧身低声说道:“大人,如今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属下刚才粗略算了一下,大人今日赎人花了五千两,建设工坊至少还需要一万两,船坞和造舰费用也是一万两,工匠们和士卒的薪水,百姓和士卒们食用的粮食,还有其他一些开销等等,加在一起,总共也快四万两银子了,到了这个月底,恐怕大人手中的银两就会花光,属下还请大人早做安排。”
赵无忌皱了皱眉,冲着夏允彝的方向,微微侧身,也是低声说道:“是吗?今日是十三日,这么说来,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留给本官,如今正是万事开头难的阶段,待到工坊建成,商品售出后,便好了。”
夏允彝看了赵无忌一眼,道:“从工坊建成到商品售出,怎么也要一个半月时间,属下以为,大人所做的这些事,哪一件都是迫在眉睫,非做不可之事,哪一件也不能轻易推后推迟,属下以为,大人或可向本地缙绅富户,暂时借一些银两,周转应急,待到工坊步入正轨,开始赚钱后,再还给他们也不迟。”
赵无忌听了,想了半晌,方才缓缓点头,“夏先生所言,有一定道理,用此法确实能解此时的困境,不过此事却也先不急,待到半月之后,再做商议吧。”
时间缓缓流逝,半个月后,钦州城内一处富丽堂皇的宅子内,土司莫云喜和梁仁明正坐在花厅里,摆了一桌菜肴,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大哥,你说钦州伯好好地把咱们这些人叫到这里,还要求咱们带着家眷和孩子,是为了什么事啊?”梁土司用筷子夹起一块切得薄薄的鹿肉,沾了沾酱料,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鹿肉的香甜,让他的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莫土司瞥了梁土司一眼,叹了口气,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随即便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入喉,刺激得他浑身似乎都燥热了起来,“梁老弟,飞马岭你知道吧?”
梁土司点了点头,“知道,我还去过那里,那里不错,虽然荒凉,却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知道就好,告诉你,赵大人在那边盖了一些房子,叫咱们这些土司头人来这里的意思,是想把这些房子,卖给咱们。”莫土司也夹了一口鹿肉,吃了下去。
“卖房子?好端端的,赵大人为何要跑去飞马岭盖房子?还要把房子卖给咱们?”梁土司顿时觉得满头的雾水,“飞马岭那地方,景色虽然不错,但要是说让我住那里,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大哥,你知道我这人最喜欢热闹。”
“赵大人是皇上亲封的钦州伯,在钦州这个地方,他可是说一不二,大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从他身边的幕僚夏允彝,夏先生的口中打听到,赵大人的意思,是要求咱们这些土司,头人,每人至少要买一套房子。”莫土司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
梁土司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眼看并无其他人在旁,这才低声对莫土司说道:“大哥,赵大人当不至于如此吧?赵大人一向爱民如子,怎么会强买强卖呢?你是不是搞错了?”
莫土司一扬脖子,又一杯美烈酒下了肚,他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仁明啊,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我才接触赵大人多久?我可是听说,赵大人最近花钱的地方很多,似乎资金上有些捉襟见肘,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借卖房子的机会,敛财。”
梁土司端起了酒杯,却没有入口,他皱着眉想了想,问道:“大哥,你可知道钦州伯卖的房子,大约多少钱一处?若是不贵,我就多买几处,赵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上次替我家女儿洗脱了冤屈,我正愁报答无门,这可是个好机会。”
莫土司没理他,自顾自地夹了一口菜吃了,这才有些不屑地对梁土司说道:“多买几处?那你快去买吧,我托人打听过了,钦州伯售卖的房子,最少也是两千两银子一套。”
噗的一声,梁土司嘴里的酒全喷了出去,弄得他脸上,身上满是酒水,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之像,梁土司胡乱抹了一把脸,便看着莫土司,讶异问道:“两千两?大哥莫非在戏弄小弟不成?钦州城内的上好宅子,也不过二百两银子就能拿下,飞马岭那地方原本就是个人迹罕至的荒野,那里的房子,如何能卖得两千两银子?”
莫土司没好气地说道:“为兄为何要消遣你?我打听得清清楚楚,那里的房子,最便宜的也要两千两起价,好一点的,还有三四千两的,钦州伯可是个狠人!”
震惊过后,梁土司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嗯,钦州伯这样的精明人,既然他把房子卖得这么贵,想必是有他贵的道理,明日见了面,他必会带咱们前去飞马岭,我等到时一看,便知那房子值不值两千两。”
莫土司不动声色地看了梁土司一眼,夹了一口菜吃了,又喝了一口酒,这才悠悠说道:“老弟,只怕又让你失望了,我听到的消息,那些房子如今尚未动工,那里到处都是空地,据钦州伯的说法,他卖的好像是叫什么,叫什么‘期房’的。”
梁土司伸手捂着胸口,他觉得那里有点疼,强忍着想喷血的冲动,梁土司问道:“一片荒地,就要卖咱们两千两银子?!”
莫土司点了点头,“不错,不但如此,咱们还必须要买一套,至少要买一套!”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久久没有说话,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哀怨之色,片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次日上午,来自钦州各地的土司头人们,陆陆续续地进了城,没精打采地向着赵无忌的府邸而去,他们事先都已经得到了风声,晓得钦州伯叫自己等人过来的用意。
飞马岭那荒郊野地,一处房子居然要人两千两,这简直和明抢也差不多了。
只是前些日子,在赵无忌的府中,他手下士卒展示出来的战力着实骇人,众土司亲眼所见,那火枪,那陌刀,那铁甲,无论哪一样都是难得的神兵利器,那些士卒则更是神勇凶悍。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赵无忌主政钦州府,独揽大权,无论是权力上,还是武力上,都不是这些土司和头人所能抗衡,又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众土司来此之前,人人都打好了破财消灾的主意。
几名本地的缙绅,坐在酒楼上,无意中看到了这些垂头丧气的土司们,有人不知所以,便觉得有些奇怪。
“嗯?这几个土司怎么都没精打采的?以往这些人可是神气的很呢。”一人疑惑地说道。
一个看样子消息颇为灵通的人士顿时便不屑地哼了一声,“怎么,你们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这几个土司怎么了?还请王兄赐教。”另一人问道。
被称作王兄的人得意地看了众人一眼,这才开口说道:“赵大人最近接收了一万多名来自北方的难民,准备把他们安置在咱们这里,这么多人的开销可是不少,弄得赵大人囊中羞涩,听说现在已经快入不敷出了,但赵大人毕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不能对咱们这些普通平民百姓下手,于是他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些土司的身上。”
“莫非赵大人是想要这些土司募捐银钱和粮草?”
“钦州伯何等聪明,怎么会采用这种简单的法子,”说话之人顿了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这才继续说道:“钦州伯在飞马岭盖了一些房子,打算高价卖给这些土司,来换取银钱。”
“高价?有多高价?”
“我听说,那边的房子,最便宜的也要两千两一处!”
现场顿时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之声,“这,这个,钦州伯这也太狠了吧,就那荒郊野岭的地方,宅子也要两千两银子一处?就是五两一处我也不买啊,这些土司若是买下,只怕要赔个底掉啊!”
“土司赔钱不要紧,你们算算,这些大小土司,怎么也有四十多人,每人两千两,算下来赵大人轻轻松松便可以得到八万两!赈济灾民的钱马上就出来了。”
“这些土司就这么眼睁睁地让钦州伯坑么?”一人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不坑又如何?钦州伯手下是士卒每日都在城中巡逻,你们几个长着眼睛,难道没看见?就看那厚重的铁甲,锋利的长刀,还有那火枪,看上去也绝非凡品,最可怕的是那些士卒,只要钦州伯有这些兵在,那些土司就不得不低头。”
“那些士卒?那些士卒,看上去也不甚高大强壮,只不过他们的精气神却是很足。”
“你们那是不懂兵!老夫可是懂的!五十年前,那时老夫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当时曾有幸见过戚继光戚爷爷手下的兵,那气质,那眼神,那神态,和如今钦州伯手下的士卒一模一样!此乃虎狼之兵也,平时轻易不出,出必见血,出必噬人!也难怪赵大人能凭着这数千兵马,击败十万满清鞑子大军……”
老者幽幽地说着,眼神却望向了窗外的天空,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似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一般,情不自禁间,已然神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