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人围在一家店铺的前面,一些人身上穿的蓝布制服尤其显眼,从不远处能看到这家店铺的牌子,‘盛和布行’四个红色的大字镶嵌在黑色的牌匾上,前面围着的人太多,再往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听着里面传来的似曾相识的声音,赵无忌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会心微笑,听着那气急败坏的语气,看来史密斯的印度布怕是很不好卖啊。
几名随从依靠强壮的身躯,强行在前面开路,他们很快就在拥挤的人群中为赵无忌挤出了一条路,赵无忌带人过去一看,果不其然,在布行的大门口,不列颠人史密斯带着两名水手,涨红了脸,口沫横飞地和一位富态的中年人,看着像是店铺掌柜的人激烈地争吵着,地上还丢着一匹散开了的印度布。
“上次问你,还给四百文一匹收购价,不过两个月,你居然就只肯给二百文!二百文连棉花的成本都不够!”史密斯用力挥动双手表达着自己的愤怒,“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黑心的奸商!。
“这位客官,您可不能不讲理啊,小人又没答应一定要收购你的货物,上次是上次,商品随行就市,原本就是如此道理,你若觉得低了,大可去别的地方卖,却在我这里纠缠什么?”这掌柜的语言也十分犀利,顿时便引起了旁边众人的一片附和之声。
“就是,这洋人莫非是个傻的么?此一时彼一时他都不知道?谁规定的上个月和这个月的价格就必须一样?”
“就是就是,原本他们又没签订契约,李掌柜也没有高价收购他那破布的责任,这洋人自己不懂行情,贩布赔了钱,却怪在他人身上,嫌低就不卖呗,在这里苦苦纠缠,莫非还打算高价强卖不成?”
“这洋人着实猖狂,在我大明境内,居然也敢光天化日之下讹诈良民,怎么,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么?”
“不要慌,钦州伯有士卒在此地巡逻,怕是一会就该赶到,钦州伯可是清官,刚正不阿,到时把这无理取闹的洋人抓过去,吊起来打个五十大板!”
“咱钦州如今根本不缺布,我可是听说,赵大人的工坊里面,可有着上百台的织机,不但白天上工,便是晚上,那些织工也不休息,以此保证每天都能有源源不断的新布上市,
钦州伯人又一向慷慨,爱民如子,规定只要是大明百姓,都能用三百文买到一匹上好粗布,还是染过色的,谁又稀罕这些夷人带来的烂布!”
“可不是这个理!这些夷人的烂布,原本品质就极差,李掌柜给他们二百文,我还觉得多了呢,这种烂布,给我当裹脚布我都嫌破!”
“这些洋人,做生意失败就想要强买强卖,没一个好东西!”
史密斯听着旁边众人的议论,一张脸涨得更红了,他死死地瞪着面前的布行掌柜,那神态像是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掐死这个给了他低价的明国奸商。
他原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不过今日他带着手下前来兜销印度布,他在钦州城内跑了一上午,结果那些相熟的布行,给的价格都是极低,最高也不过二百四十文一匹,低的则给到了二百二十文。
这样的价格史密斯实在是无法接受,虽然他们公司在印度的工坊,拼了命地压榨那些印度人原本就不多的薪水,但最终也只能将成本做到三百三十文每匹布,二百四十文出售的话,实在亏得太多。
于是史密斯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由于走得太急,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随风飘来的言语。
“这洋人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居然想跟赵大人唱对台戏,我等也是大明子民,如何会为虎作伥?”
“钦州伯卖的布才三百文,这印度布原本品质就差,二百四十文收,也未必有得赚,看他是老客才想收他的,没想到看他这样子,我这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
“这洋人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两月之前赵大人曾提醒过他,不让他来此卖布,谁知这洋人偏偏不听!”
在钦州城里撞得满脑袋包的史密斯,突然想起了刚刚兴起的飞马岭商业区,那里客流量大,猜想或许那边的布行给价能高一些,于是史密斯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便匆匆带着手下赶到了这里。
结果史密斯没想到,他接连走了几个布行,给的价格都跟城中差不多,都在二百三十文上下浮动,及到这一家布行,掌柜直接给到了二百文的价格,折腾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心气早已不顺的史密斯终于没能忍住怒火,直接便跟布行掌柜吵了起来。
史密斯未尝不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只是内心的一股邪火实在难以发泄,气愤之下,积累了一整天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出,一连串的脏话如潮水般地倾泻在了这可怜的布行掌柜身上。
史密斯身后的那两名白人壮汉脸上也露出了凶恶之色,面色不善地瞪着眼前的布行老板,其中一人更是掏出腰间的一把短匕,在手里不断把玩,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那掌柜和史密斯吵了半天,心中也觉晦气,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轻率,这么吵下去,最终只会影响自己店铺的生意,他这一旦想通,当即便拿定主意,也不理史密斯等人的叫嚣,转过身去,返回自己的店铺,再不搭理这几个在门前叫骂不休的洋人。
没了对手,史密斯在门前又骂了半晌,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
赵无忌皱着眉在一旁看着史密斯在那里指手画脚的喝骂,他想了一想便低声吩咐商敬石,“让这些百姓散了吧,叫他们别聚在这里,这些洋人穷凶极恶,都是杀人不眨眼之徒,万一动起手来,出了人命可不好。”
商敬石点头表示明白,随即他就带着几个亲卫,上前将周边围观的百姓们一一驱散开去,赵无忌走上前去,站在史密斯的身后问道:“史密斯先生,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愤怒?”
史密斯讶然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身后是钦州伯赵无忌,他挥着手臂,大声咆哮道:“赵,你们大明的商人实在太奸诈了!上个月一匹布还给我四百文的收购价,才一个多月,收购价就掉到了二百文!他这是在趁火打劫!我绝不会放过他!”
“哦?你们二人可有交易契约?在其中约定他要以四百文收购你的布匹?”赵无忌不急不忙地问道。
史密斯嚣张的气焰顿时便减小了大半,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看样子是没有契约吧?如果没有契约,那他就没有义务和责任,按四百文购买你的布匹,商品价格的波动不是很正常么?史密斯先生,你们不是号称最注重契约精神,崇尚自由贸易么?怎么为何本官看今日的情景,倒像是你打算强卖布匹一般?”赵无忌的话语一句比一句犀利,说得史密斯无言以对。
“再说了,两个月前,本官记得可是曾提醒过你,让你不要到大明来贩卖布匹,可是史密斯先生你不听劝,听说你这次八艘海船,居然有五艘装的都是布匹,如今落到今日的境地,你又能怪的了谁呢?”
赵无忌的这几句话,说的史密斯的脸色愈发的阴沉无比,他不断地喘着粗气,眼神阴鸷。
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毕竟是钦州港的大客户之一,史密斯本人也是商会六人仲裁委员会中的一员,赵无忌想了想,决定还是给他留一条活路,帮他解决掉这个问题,。
“这样吧,史密斯,你说个合理价,这些印度布我可以全收了。”赵无忌望着史密斯温和地说道。
史密斯原本也可以将这些布运到广州去售卖,但是他已经在这里订购了大量的香水,玻璃,瓷器茶叶等大明的特色产品,正急着返回印度和欧洲去出售。
若是将这些布运到距离最近的广州,一来一回也要耽误个十余日,而他购买的那些香水,玻璃等等物资,也需要在钦州花费保管费来托人保存,一来麻烦,二来也挽回不了多少损失。
反正已经是陪了,索性便赔的干净利落一点,想到这里,史密斯把心一横,便说道:“二百二十文,如果您能全部收购的话,那这些布匹就都是您的了,伯爵大人。”
“二百一十文,不能再高了,本官可以一次性付出现银,全部收购,免去你一家一家卖布的麻烦。”赵无忌当即就还了一个价。
史密斯瞪着赵无忌,他的眼球血红,目光阴冷,一张脸也是涨的红通通的,看上去十分吓人。
“史密斯先生若是觉得本官出价低了,那就当本官没说过这话好了,本官自己库房里还有很多布,若不是看在史密斯先生的面子上,本官还真不想买下这批印度布。”赵无忌淡淡说道。
史密斯咬着牙想了半天,终于狠狠地点了点头,“好,二百一十文成交!货物如今就在钦州港仓储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这些布本官便全部收购下来,免去史密斯先生的后顾之忧,不过,”赵无忌望向史密斯,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本官劝你今后还是不要再往大明贩卖棉布了,大明这里,只需要棉花和矿石,本官好言相劝,史密斯先生下次若是还来这里贩布,到时可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
史密斯低了低头,沉默不语,围观的众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掠过的一丝仇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