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旭沉着一张脸,双眉紧锁,他低头垂眉坐在那里,心中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片刻之后,他方才抬起头来,眼中精光闪烁,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施琅,你说的对,赵无忌的种种行为,确实触动了兄弟们的利益!”听洪旭如此说,一旁的甘辉顿时便觉得一颗心沉入了谷底,感觉浑身一阵冰凉,而施琅脸上则是露出了得意之色。
虽然与赵无忌交往不多,但甘辉却是十分的欣赏赵无忌,尤其是赵无忌当初在山东以一万兵马,毅然起兵抗清的举动,每每想起,便让甘辉神往不已,深恨当时不在山东,没法亲自参加,以至错过。
尤其是赵无忌为了救那些被清兵劫掠去的百姓,而不惜抗拒皇命,更是让甘辉觉得心有戚戚焉,认为赵无忌虽然不在江湖,但他的举动却是完美地体现了‘侠义’两个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所以甘辉虽然身为郑芝龙手下大将,却会在施琅面前,如此地维护赵无忌,帮赵无忌说话。
这世上有一个词,叫惺惺相惜。
而施琅的想法,的确也代表了郑芝龙手下势力中,相当一部分弟兄们的想法,在他们看来,东亚海域只能有一个霸主,便是郑家,除此之外,荷兰人不行,便是赵无忌,也不行。
谁敢来挑战郑家的海上霸主地位,郑芝龙手下的这些部众,第一个不依!
作为这三万余人部众的大家长,郑芝龙身上的担子很重,他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一个人去做好所有的事情。
所以郑芝龙把日常的很多工作,都交给了既有智谋,武功也高的洪旭去处理,换句话说,如果把郑芝龙的这个体系比作一个帮会,郑芝龙便是帮主。
而洪旭,便是那个负责帮中日常事务的常务副帮主。
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用在洪旭身上,也很合适。
从个人的角度来讲,洪旭也很欣赏赵无忌,但是从郑家这小团体的利益来讲,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显然很多,需要顾及到方方面面的因素。
洪旭看了甘辉一眼,话锋突然一转:“不过,甘辉说的也没错,我辈行走江湖,最讲究的,便是‘义气’两字,赵无忌信任大哥,方才会前来安平,与大哥见面,我若是趁此机会除掉他,不但大哥那里无法交代,将来你我兄弟行走江湖,哪里还有面目去见天下好汉?
洪某不才,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能做那种被人背后戳脊梁的事情!”
“更何况,施琅,你要明白,赵无忌此番进军辽东,并不为他自己,乃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的百姓,我辈虽然是江湖中人,但最敬重的便是如关二爷这般的忠臣良将,赵无忌不计名利,自备粮饷士卒,前去辽东助战,若是我等在这里害了他,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这天下的众多百姓?到时我洪旭,岂不是成了民族的罪人?”
“大哥时常教导我等,说道我辈做事,当光明磊落,我等不能背着大哥,搞一出鸿门宴出来,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望着有些惶恐的施琅,洪旭叹了一口气,语气开始放缓,“施琅,是好汉子,便在战场上见个真章,来日若是大哥真的和赵无忌刀兵相见,到时的战场上,才是你显露身手的时候!”
施琅抿着嘴,心中依旧有些不服气,但洪旭既然已经表了态,他也没胆量去质疑郑芝龙的决定,于是也只得气鼓鼓地坐了下去。
“走吧,”洪旭望着施琅和甘辉两人,“算下时间,五爷应该也快把钦州伯请来了,我要去寻大哥,一起去门口迎接钦州伯,你们也可同去。”
甘辉听了,当即兴冲冲地站起身来,率先走了出去,施琅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起身,眼睁睁地看着甘辉跟着洪旭离开了客厅。
赵无忌等人来到郑府门前时,早已得到消息的郑芝龙,已经带着众多手下,以及小岛茂和天草两人,等候在这里了。
望着洪旭和甘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同样留在客厅里,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曾德,此刻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曾德也是郑芝龙手下的得力将领。
施琅扭头瞥了一眼甘辉,眼珠一转,心中顿时又有了计较,于是他便走上前去,坐在曾德旁边,道:“三哥,你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
曾德家中兄弟三人,他排行第三,是以被施琅称为三哥。
淡淡地斜了施琅一眼,曾德没有说话。
施琅叹了口气,道:“大哥义气深重,不愿也不方便对赵无忌下手,但是咱们这些做小弟的,也要学会替大哥分忧,赵无忌如今野心勃勃,拼命地造舰,发展他的水师实力,找这么下去,我们郑家和他之间迟早会有一战,不如今日趁机除掉他,永除后患。”
曾德盯着施琅看了半晌,良久不语,直到看得施琅浑身发毛时,曾德方才开口:“施琅,我觉得你挺聪明一人,怎么今天有点反常?你是不是疯了?赵无忌的一万兵马如今可就在港口!咱家这里还有两千听命于他的倭兵!
当初赵无忌就能以一万兵马击破皇太极十万大军,他手下士卒的战力之强,可想而知,如今大哥手下所有士卒加起来,也不过三万多人,在这里杀了赵无忌,必然会引来黑旗军的报复;
施琅,杀赵无忌简单,但是你打算怎么挡住这一万黑旗军?还是说,你想拉着大家一起死么?”
施琅怔怔地看了曾德一会,方才颓然低下了头,曾德看着施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也是转身离去。
空空荡荡的客厅中,此刻只有施琅一个人,在这里孤孤零零地坐着,他紧紧地抿着嘴唇,脸色阴沉得吓人。
郑府门口,郑芝龙满面含笑地望着前面的赵无忌一行人,不过当他的目光看到赵无忌身后那四十名身披铁甲的黑旗军士卒时,不禁有些愕然,但他一代枭雄,城府极深,脸上神色却是半点也没变。
在港口听了刘芳亮的提醒后,赵无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虽然自己和郑芝龙是盟友,但世事变幻难测,凡事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于是赵无忌穿上了锁子甲和皮甲,外面又套了一件宽大的长衫,将身上穿的铠甲挡了起来,此外他还故意带了四十名披挂整齐的士卒,一路侍卫左右。
赵无忌感觉郑芝龙倒是不至于对自己有什么坏心,但是他的部下可就说不准了,尤其是那个在历史上最终叛变郑家,投靠了满清的施琅,并且此人一直都对自己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这让赵无忌不由得心中暗生警惕。
眼看赵无忌等人走得近了,郑芝龙便带着一众手下向前走了两步,人未到,笑声已至,“钦州伯大驾光临,郑某有失,还望大人恕罪。”
赵无忌也急忙快走两步,迎了上去,脸上露出亲切笑容,“郑将军那里话来,本官还没感谢郑将军仗义援手之情呢,本官作为恶客,前来叨扰郑将军,心中已是十分不安。”
此刻两人已临得近了,郑芝龙哈哈笑着,十分豪迈地挥了挥手,道:“犬子如今正在大人门下,辛苦大人悉心教导,郑某一直无以为报,至于那些倭军,不过区区小事,钦州伯何必挂在嘴上。”
四十名火枪手全身披挂灰黑色铁甲,手持火枪,目不斜视,身姿笔挺地站在赵无忌身后,郑芝龙作为曾主宰东亚海域多年的枭雄,一眼便看出赵无忌手下这些侍卫士卒的不凡之处来。
“钦州伯手下这些士卒,若是郑某没看错,应该便是来自两年前在山东击破皇太极的那支雄师吧?”
赵无忌笑了笑,道:“郑将军慧眼如炬,正是这些人,他们都是跟了本官七八年的老兵了。”
郑芝龙饶有兴趣地走了过去,饶有兴趣地盯着一名士卒手中的三眼燧发枪,“嗯,本将看这枪,总觉得有点像辽东铁骑装备的三眼铳,但是细看之下,似是又有所不同。”
赵无忌哈哈笑了两声,“郑将军说得对,这确实不是三眼铳。”
“此枪名曰三眼燧发枪,采用燧石发火,相比火绳,速度更快。”赵无忌漫不经心地说道,“宁宇,你给郑将军演示下这枪。”
李定国会意,他上前取过一把枪,左右看了两眼,便指着远处的一棵柳树,向郑芝龙恭谨问道:“敢问郑将军,末将欲以那棵柳树为靶子,不知可否?”
郑芝龙含笑点了点头,道:“李将军请随意,一棵树而已,没什么打紧。”
这棵柳树距离众人恰好一百多步左右,李定国端起火枪,只瞄了一瞄,便扣下了扳机,只听呯的一声,铅子飞出,正打在那棵树的树干上,粗壮的树干顿时便是一阵晃动,树叶纷纷落了下来。
跟在郑芝龙身后的施琅,顿时便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这柳树是棵老树,树干粗壮,一百步外射中这样的树干,并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