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史可法那张耿直的脸庞,赵无忌一时无话。
以崇祯那个猜忌的性子,能答应自己在青州府募兵才是怪事。
不过对于史可法的顽固,赵无忌在心中也早有准备。
“宪之,本官有个事情,想要问你。”
“宪之,你觉得个人的气节,朝廷的法度,与万民的福祉,哪一个更重要?”赵无忌含笑说道。
史可法的脸上突然就是一红。
他明白了赵无忌的意思。
“宪之,或者本官问你,赵氏孤儿里面,背负骂名,忍辱负重将孤儿抚养成人的程婴,是不是一个伟大的人?”
史可法的脸色更红了。
赵无忌是在隐喻,讽刺史可法为了个人的名声,对崇祯的忠诚,或是拘泥于朝廷的法度,不肯答应募兵之事,丝毫不顾青州府数百万百姓的安危。
黯然半晌之后,史可法对赵无忌弯腰施礼,随即转身飘然而去。
微风传来史可法那冷硬的声音,“大人想做,便去做吧,此事宪之既不知,也不想知。”
望着那道远去的倔强背影,赵无忌禁不住摇头苦笑。
思忖片刻之后,赵无忌唤来胡国柱、佟报国两人。
“本官将会在此地募集六千兵马,你二人留在这里,替本官训练,掌管这支兵马。”赵无忌吩咐道。
两将当即领命。
“募兵的钱粮,本官将会发动青州府的商家为我等募捐,募集的兵源,可以在城外的七十万百姓中,择优挑选最精壮者。”
“暂时先练就三千陌刀手,三千弓手。”
为了避免刺激崇祯和朝中的言官,这批募集的士卒赵无忌准备是以团练的名义招募并训练。
在流贼四处劫掠的时候,各地的府县,由百姓自发募捐,训练出乡勇,护卫家乡,乃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既然是乡勇,骑兵和火枪兵这两个强力兵种,便不能出现。
所以赵无忌只能训练陌刀手和弓手。
安排妥当后,留下胡国柱两将在青州府,赵无忌率领其余人马,连夜赶到乐安港,乘船出海返航。
半个月后,福建漳州,海澄县。
海澄县的历史很短,乃是八十年前,嘉靖年间所设立,县城初始为一土城,随后经过多次修建,及到隆庆六年,方才由土城改建为石城,有东南西北共四个城门。
海澄县算得上是一座新兴的县城,引人注目的是,大名鼎鼎的月港,便在海澄县外。
人来人往喧嚣无比的街道上,几名外地游客模样的行人慢步穿梭人群之中,丝毫不引人注目。
这一行人共五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书生,只见他手持一把折扇,一身青衫,腰间挂着一块名贵的玉石,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之物。
此人文质彬彬,长相俊秀不凡。
在他左边的,是一名长相凶狠的倭国武士,看样子是被他雇来担任保镖工作的。
在少年右边的,则是一名三十余岁,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书生,在三人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管家模样的人以及一个挑着担子的仆人。
这几人皆是以走在最前的那名少年为核心,而那少年却对身旁的书生十分尊重,一路上态度恭谨地向那书生问个不停。
从几人的言行举止上来看,这书生应是少年的先生之类的角色。
看两人模样,似是在谈论此地的风土人情。
“大人,这地方看上去可比钦州港要繁华多了。”少年书生压低了声音说道,他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一处店铺门前摆放的几盆水仙花。
水仙花郁郁葱葱,娇艳欲滴。
“那是自然,咱们钦州港才开港才不到一年,这月港却已经发展了近百年,这又如何能比?”先生模样的人同样含笑看向那些美丽的花朵,外人看来,这师徒二人像是在谈论那几盆花。
这先生模样的书生,长相平平,说话也有点大舌头,含混不清,这无形中削弱了不少他身上的儒雅气质。
漳州一带种植水仙花的人家很多,水仙花的种类亦是丰富多彩,此外漳州的茶花,兰花也很多,此地向来也有花果之乡的美誉。
倭国武士对花草全无兴趣,一双眼睛,只是不断警惕地观察着身边人来人往的人群,非常的尽职尽责。
管家模样的人亦是含笑抚须,不断地往周围打量着,显然他对这个陌生的繁华富庶的所在,也非常感兴趣。
仆人身材高大结实,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挑担,只顾前行。
这几人并非普通旅人。
少年书生是刘文秀,一旁先生打扮的人乃是赵无忌,倭国武士是天草四郎乔装打扮而成,至于挑着担子的仆人,则是易容后的商敬石,管家则是阿南喇嘛。
五个人都做了一定程度的易容打扮,由于施琅曾经与赵无忌有过一面之缘,为了稳妥起见,在改变了容貌的同时,赵无忌刻意对声音也做了一定程度的改变。
街道两侧的店铺络绎不绝,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街道上随处可见那些金发碧眼的白人,此外也有一些黑人出没其中,本地人,外地人,说着各种各样的口音和语言,将这里的气氛弄得十分的喧哗热闹。
望着眼前繁华富庶的月港,赵无忌漫不经心地微微笑着,低声道:“如此盛景,两三年后,应也能在钦州港重现。”
众人亦是哈哈一笑,想起未来钦州港发展繁华壮大后的模样,人人脸上也都露出了向往之色。
赵无忌等人如同初次来此的普通游人一般,在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碰上一些新奇之物,刘文秀也会做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当场买下,不知不觉,时间便已经到了中午。
眼看前方不远处有个酒楼,赵无忌决定带人先去吃饭,
众人刚走到那酒楼门口,却见从后面快速驶过来一辆黑色宽大的四轮马车,稳稳地停在酒楼对面的一家店铺门前,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一架黑色轿子。
赵无忌只是用眼一扫,便看出这马车乃是和记工坊制造的产品,却是那售价最为昂贵的一种,也就是顶配版,这样的一辆马车,售价最少也要两万两银子,车中人显然是非富即贵。
赵无忌心中感叹,暗道此地果然富庶,没想到自己随便逛个街,就能碰上个土豪。
刘文秀亦是暗自咋舌,他凑近赵无忌,装作请教的样子,低声说道:“大人,此地还真是藏龙卧虎,这辆马车,得不少银子罢?却不知里面是哪位豪商,又或是哪位权贵。”
赵无忌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辆马车看了看,摇了摇头,低声道:“里面应是名年轻女子,此女贵不可言。”
“大人何以得知里面是女子?这马车虽然是两万两银子一辆,但月港之地,巨富海商多如过江之鲫,其一掷千金,购买马车以彰显身价,亦是常有之事,却又何谈贵不可言?”刘文秀讶异问道。
眼看旁边扮成管家,留着几缕山羊胡子的阿南喇嘛眼中也露出迷惑之色,赵无忌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悄然掉转方向,向着那辆马车前面的店铺随意而去。
“这也是本官的一个推测,我等且上前看看。”赵无忌低声说道。
几人离得近了,只见那马车车厢中,突然伸出来一只雪白的玉手,轻轻推开黑色的门帘,随即一个身材娇小丰满,衣着异常华丽考究,脸上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在一名俏丽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虽然看不到这女子的脸,但仅仅看她那婀娜多姿的体型,随风摆柳般的体态以及那纤纤玉手和露在外面的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便可知道,此女定然是个天姿国色的美女。
待到两人下了马车,刘文秀和十九两人,无不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俏丽丫鬟的右手之上,赫然带着一只巨大的纯金镯子,其花纹繁杂精美,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之物。
丫鬟尚是如此,那主人可还了得?
刘文秀牙疼似的吸着凉气,脸上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神情,“大人真神人也,却不知大人是如何得知里面女子的身份?”
“细节,”赵无忌微微抬头,目光掠过马车车厢,像是在欣赏店铺旁边的一棵开的极其绚烂的花树一般,却在嘴里低声说道:“这马车虽然通体黑色,但是你们看,这马车的边缘处和四周,却都纹饰着红色和青色的花纹,男子庄重,女子爱美,是以本官断定,这马车乃是女子所用。”
“再仔细看,这些纹饰活泼跳动,极尽绚丽繁华之态,并无一丝一毫的稳重和保守,是以本官判断,里面女子,年龄定然不大。”
“这种马车本官印象很深,当初本官便曾在山东,向德王推销了出去两台这样的马车。”想起白白胖胖,脸上常带笑容的德王,如今却早已化为一杯黄土,赵无忌的心中一时也有些感慨。
顿了一顿后,赵无忌继续说道:“便是以德王之豪富,当年亦不过也只买了两辆这种马车,王爷和王妃各自一辆,而今车中女子年纪轻轻,却能独拥一辆如此级别的豪华马车,显然此女身份,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