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就这样跑了,奶奶扭头朝我这里看了过来,丢掉手里的缚魂绳一边招手一边朝我喊。我一点儿都听不见奶奶喊的啥,因为身后正在驶过的列车就像一头巨大怪兽似的,轰隆轰隆震得地面都发颤,奶奶的声音完全给它吞没了。
虽然听不见奶奶在喊啥,不过我看得出来奶奶这是要我过去,从铁路坡上快速出溜下去,几步跑到了奶奶身边。火车还在轰隆轰隆响着,奶奶扶着我的肩膀,在我耳朵边说道:“收拾东西回家吧,赶明儿再想法子。”
东西收拾好以后,那辆可恶的火车刚好跑过去了,要不是这火车瞎叫唤,水鬼这时候也给我奶奶逮着了,我瞅着火车远去的尾巴大声骂了一句:“你妈哩蛋!”
刚骂完,后脑勺上“啪”地挨了一巴掌,我回头一看,奶奶黑着一张脸瞪着我,奶奶说道:“积口德,以后不许说脏话,说一次脏话就会减一分运势。”说着,奶奶扭脸朝水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回家路上,我忍不住问奶奶,“奶奶,这些水鬼长的就像个白小孩儿呀?”
奶奶说道:“水鬼不见得都是这样,也有别的样子的,不过样子怎么看都是人样儿,因为它们生前也是人,咱能看见的都是它们的魂魄。”
“鬼魂不是看不见嘛?”我问。
奶奶说:“水鬼可以看见,水鬼跟其他鬼不一样,人在水里淹死以后,尸体没能找到,尸体在水里泡着,鬼魂不安,时间一长就会化煞,水里阴气比地上重,鬼魂化煞以后就会变成精怪,有些还会变成鱼啥的,这些都是可以看见的。晚上要是到水边儿去,那一带水里要是淹死过人,有时候就能看见有人在水边走动,它要是知道你的名字,它还会喊你的名字,你往跟一去,它就会说,快看,快看,水里有个啥,你要是往水里一看,它就会绕到你身后把你推水里。你要是看见浅水里有条大鱼,想跳水里抓它,等你跳水里就会发现水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浅,而且那鱼也不见了,等你想上来的时候,它就会一把抓住你的脚脖子。”
“它们害人是在找替身吗?”我又问。
“也不算是找替身。”奶奶说道:“它们在水里没伴儿,拉人跟它作伴儿呢,特别是淹死的小孩子,就喜欢拉小孩子下水跟它玩儿,那些淹死的大人,一般都是鬼魂生了怨气,觉得自己死得冤,别人也得死,这才害人的……像抓这些水鬼,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直接把水鬼抓住,二是,找到他们的尸体,把尸体从水里捞出来给他们做一场安魂的法事,再把尸体给埋了。”
说着话,我跟奶奶回到了家,也再没说话,各自睡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明军他爸来找奶奶,明军他爸说,明军的烧退了,人也醒了过来,就是脚脖子上的手指头印还没退,奶奶告诉他,过几天就会退了,放心吧,没事儿了。
吃过早饭,奶奶带着我出门,我们祖孙俩可着我们家一片水坑来回转悠,只要看见有人在坑边钓鱼、或者下水游泳,奶奶就拉着我过去劝人家离开,不过,大多数人都我奶奶不屑一顾,有些人还不客气的说,这坑你们家的,你管俺们干啥。
听着这话就叫人心里难受,有时候,这就叫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不过,一旦遇上这种人,奶奶就会很耐心的给他们解释,奶奶就会说,这片水里不干净了,弄不好会出事儿,早点儿离开吧。那些不相信的人就会问,能出啥事儿,俺们都会游泳,俺们都这么大的人还能把俺们淹死么。
奶奶没办法了就会告诉他们,这水里有水鬼。
奶奶不这么说还好,一说有水鬼,只能引得那些人哈哈大笑,**裸的讥笑,说我奶奶有神经病,水鬼在哪儿呢,指给俺们看看,奶奶当然指不出来。
像这种误会,不是现在,过去也有过,早就不止一次了。到了我这个时候,更加的多,往往出力不落好儿,有时候还给人家误会,比如说,缠着人家姑娘啦,半夜围着人家房子转悠啦,半夜到人家坟地刨坟啦,半夜在十字路口烧纸啦,等等等等吧,反正看着不是人干的事儿我都干过了。
用我自己现在的话来说,现在的人,除了怕穷,还怕啥?
跟着奶奶在水边来回转悠了一天,这天天气也热的要命,钓鱼的不多,全都是在水里游泳的,奶奶劝不住他们,只能提心吊胆的在坑边儿守着。所幸呢,今天没人出事儿,等傍晚水里没人了,奶奶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从我当时的内心来说,真希望那水鬼钻出来拖进他们水里几个,看他们还敢不敢说我奶奶神经病。
晚上,吃过晚饭以后,奶奶叫我早点儿睡,说是半夜再到坑边去一趟。我心里其实挺不情愿的,不过,我知道,水鬼一天不抓住,奶奶一天都不会安心的。像我们这种人,一遇到这种事儿,就像犯了职业病似的,不把祸患除了寝食难安,不知道的还好,要是知道了,不把问题解决了,心里就会一直舒服,你要是装作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万一出了啥事儿,自己良心的就会谴责自己。
睡到深夜,奶奶把我叫了起来,我迷迷糊糊朝屋里的座钟一看,刚好十二点整,又看看,挺精神的,她好像一夜都没睡。
书说简短。奶奶背上她的随身包袱,带着我又出去门。
外面黑漆漆、静悄悄的,现在这个点儿,不睡觉的除了厂矿里上夜班的,就是我们了,不过人家上夜班还能挣个工资,我们到底图了啥?无名英雄?行善积德?到现在我都没想通这个问题,虽然现在遇到这些事儿,我还是跟犯了职业病似的义无反顾的往前冲。无名英雄不好当,特别是我们这行,搞不好就成了调戏妇女的流氓、扒墙头儿的小偷、挖坟掘墓的盗墓贼、十字路口烧纸的神经病,最可气的就是两年前在山西那一次,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等以后再说吧,都跑题了。
出了家门,往坑边儿去的路上,我问奶奶,“奶奶,这次能抓住水鬼吗?咱昨天不会把它吓惊了吧?”
奶奶说道:“不会,吓惊它的不是咱们,是那辆火车,这次你可别呆在铁路坡上了,到坑北边儿的堤上等着就成了。”
“为啥呀?”我不解地问。
奶奶看了我一眼,反问道:“昨天晚上那火车为啥早不叫晚不叫,非到了咱们这里才叫呢?”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奶奶接着说道:“就因为你在铁路边儿上坐着呢,开火车的司机一定是看见你了,大半夜的铁路坡上坐个孩子,那司机会咋想呢?”
我眨了两下眼睛,想了想说:“把我当成鬼了?”
奶奶朝不远处的铁路坡看了看,说道:“差不多吧。”
我那时候还是那种蒸汽式的黑火车头,看着跟个黑煞神似的,又大又吓人,而且那些开火车的司机都特别缺德,只要看见我们这些孩子在铁路上玩,大老远就鸣笛,那笛声的叫特别犀利刺耳,有时候从火车侧面某个部分还会往外放气,估计是蒸汽机里多余的废气,火车司机看见有人在铁路坡上,等接近了就会拉开放气的阀门,一路走一路放,放出来的气体很像雾水,里面挂着无数水珠,等火车过去以后你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最恶心的是过票车,有时候票车过来以后也带着水珠,那些水珠要是落到嘴边,千万别用舌头去舔,都是咸的,尿水。
我们村里还有一个人,被票车上落下来的女人用的玩意砸中了肩膀,当时并不知道,回家以后,家里人一看,你肩膀上咋有血呢?脱了衣服一看,身上也没受伤,后来那人仔细一想,原来是中大奖了,一度成为了我们村茶余饭后的笑柄。
说话间,跟着奶奶又到了昨天那地方,又是按照昨天的方法,摆上镜子埋好蜡烛。
这一次,我远远躲到了坑北边的大堤上,虽然视线不太好,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导致那可恶的会车瞎叫唤了。
奶奶拉着木人在坑边站着,我在坑北边大堤上站着,就这么等了大概能有一个多小时,水里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想过去找奶奶,又奶奶过去了给奶奶数落,坐堤边又等上了。又等了能有大半个小时,奶奶把水里的木人拉了上来,紧跟着收拾镜子和蜡烛。
我见状赶忙跑了过去,问道:“奶奶,咋把东西都收了呢?”
奶奶苦笑了一下,说道:“看来水鬼离开了这一片儿,再等下去也没啥意思了。”
“那咱是不是能回家睡觉了?”我这时候打心眼儿里想回家睡觉,我一个十来岁小孩子可没奶奶这么高尚品操。
“不回家,还不到回家的时候呢。”奶奶说道:“咱这一片儿,没听说谁家孩子在水里出事儿的,这水鬼可能是打上游过来,西村南边煤灰坑里淹死过不少人,前两年听说还淹死了几个孩子,这水鬼指不定就是打煤灰坑过来的。”
我可不傻,一听奶奶这话,我就知道她现在想带我去煤灰坑,我虽然没去过,不过我听大人们说过那地方,离我们这里可比西村离我们这里远多了。我忙问:“奶奶,你现在是不是想去煤灰坑看看呀?”
奶奶点了下头,把镜子蜡烛放进包袱里,包袱背到身上,说道:“走吧。”
我一咧嘴,心里暗自叫苦……
正文结束,下面这张照片,是我父亲跟王思河,右边是我父亲,咋一看跟上一张照片不太一样,不过,两张照片绝对是一个人,都是我父亲,我父亲长大以后就瘦了,不过过去那些人哪有胖的呢,仔细看两张照片上我父亲的左眼跟左边眉毛,是一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