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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发没走远，也就是刚走到谷洞南头，便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假装兜鞋，回头瞅瞅身后。
布地已经走了。
谷洞里静悄悄的。
茂发拽着二子三步并作两步返回到了亲家大门口。
这是一座外表看起来就非一般人家的院子。高高的砖门楼里正中悬挂着一块斑驳的牌匾，上书四个金色的大字：忠勇仁义。两扇褐红色的大门虽然也是斑驳剥离，但依然显得沉重厚实，只是大门紧锁着；大门两侧本来雕刻着图案的砖墙上过年新贴的对联已经被撕的残破不堪，但最上面的几个字依稀可见。
亲家的这座院子有些年头了。据说在早是守土堡的兵丁住的地方，也有人说是养马的地方，还有人说，……后来，随着太平盛世，院子也空闲了下来。再后来，布仁的爷爷在京城做了皇帝的侍卫，翻盖了前院，回家省亲时，就住在这里。对外的说法是嫌土堡阴气太重，实际上是为了避嫌，因为当年修筑土堡打的幌子是为了抵御匪患，实际上是为了防御官军。再再后来，布仁爹出事后，亲家一家虽然应名还住在土堡里，但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了这里。
茂发四下瞅瞅，走上台阶。
青石台阶，一共有四级。最下面的台阶两旁各有一块上马石，最上面的台阶也就是大门两侧各有一个石狮子。而且是两个公狮子。
这也是有说头的。
茂发小时候曾听爷爷讲过：布仁的爷爷当过光绪皇帝的侍卫，据说还是四品带刀侍卫，所以青石台阶就做成了四级。
至于两个公狮子，茂发听到的说法就更多了。而且每个说法都能讲出一段令人瞠目结舌的故事。
青石台阶上，依然残留着不少积雪。还有杂乱的脚印。
茂发轻轻击打着锈迹斑斑的铁门环。尽管大门锁着，但茂发相信，布礼既然让他来，家里一准应该有人在。
好半天没人来开门。不过，茂发听出院子里好像有动静。
终于，有了声音。
“爷，”二子在台阶下小声喊，小手指着门楼旁边的半截围墙。
茂发下了台阶，才发现，果然是布礼在围墙上探着半个脑袋朝他摆手。
“……”茂发指指大门。
布礼没说话，先是摆摆手，又指指后院，比划了好一阵。
茂发明白了。
青州县一般讲究点的人家，特别是大户人家，都在茅房的旁边留有一个不大的小门。这个小门平常都是从里面顶着的，有些人家还堆放着一些不常用的杂七杂八的家伙什。只有种地清除茅房里的粪便时才打开。茂发家后院就有这样一个小门。
茂发早些年来亲家家比较多，有一回正赶上当兵的在镇上抓民夫，茂发就是从后院小门逃跑的。
亲家家的后院四周都是左邻右舍家的房屋和围墙，只有后院北墙根下有一条狭窄歪曲的小路通到小门，平常一般很少有人来。
茂发到了后院小门口，布礼早就等在门里。
后院很大。足有小半亩大。不过，整个院子除了东墙跟有三间晒棚[注：1]外，再就是西南角有一座茅房，剩下的都是空地。平常是用来种菜的。眼下，地里的雪大都没化，一片白，一片黑，像狗啃过一样。
茂发跟着布礼走进了晒棚。
屋子里很黑。
借着门缝透进的光亮，茂发瞅见：小屋里到处堆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地下墙上也到处都是满满当当的。散发着一股发霉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怪味。
茂发早先来过亲家家后院，知道晒棚是亲家堆放杂物的地方，可他没想到，小屋里竟满满当当，几乎抬腿挪脚都会碰到旁边的东西，他更没想到，布礼会把他带到这里。
“娘，俺叔来了。”布礼小声喊。
“亲家公来了。”随着微弱的声音，一个身材瘦弱的老妇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盏洋油灯。
借着微弱的灯光，其实光听声音，茂发也知道是桃儿娘，连忙打招呼：老嫂子，这几天身子骨还中吧？
“中，中。”桃儿娘笑道，“布仁回来了，俺啥病都好了。来，来，亲家公，外屋又脏又冷，咱进里屋说话。”朝布礼摆摆手，“仨，到晒棚上看着点。机灵点。”
“娘，俺晓得。”布礼答应着出了门。
里屋也不大，也是到处堆着杂物。只有紧靠东墙跟的地上闪出一块铺着麦秸的空地。也就二尺来宽，一人多长，上面搁着卷蓝碎花被子。看上去好像是有人在此居住。
茂发好生奇怪。亲家家前院五间正堂屋，东面两间晒棚，西面也是三间晒棚，还有五间南房，按说家里拢共就娘仨，住的地方应该很宽裕，可这……
“唉！亲家公不怕你笑话，自打回来，俺和仨就没在前院住过，唉，也是没法啊……”桃儿娘长叹口气，说了实情。
前两天，本来一直躲在闺女家的桃儿娘惦记家，其实是惦记着生死不明的大儿子布仁，执意坚持要回自格家。可刚到谷洞口布礼就瞅见自己的小叔在大门口转悠，娘俩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先躲到了旁边邻居家。谁承想不一会，镇上的保安团便来了十几个人，听出去探信的邻居回来说，领保安团来的就是布礼的小叔布地。一伙人又是敲门，又是到后院砸门，甚至还有人爬墙进了院，一直闹腾到天黑才离开。娘俩是半夜才回自格家的，这两天就一直躲在后院晒棚里没敢出来。
“唉！”茂发一切都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茂发知道：布地和嫂子家有过节，可他没想到……“老嫂子，这……”茂发连连摇头，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又不知该先说啥。
“咳！”桃儿娘摆摆手，苦笑，“亲家公，都过去了，啥也不说了。只要娃们平平安安，比啥都中。”
“那是，那是。”茂发来回瞅瞅到处堆的满满当当的屋子，“老嫂子，布仁呢？”
“在，在。”桃儿娘说着走到空地跟，先是抱起被子放到一边，然后扒拉开麦秸，顺手抄起靠在墙根的镢把朝地上咚咚捣了几下。
锅盖大小的一块地皮缓缓拱了起来。
地面上现出一个大洞。
“这……”茂发有些惊诧。
“亲家公，这是俺家的红薯窖。”桃儿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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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晒棚：平顶的房子。大都是石板铺的顶。平常可以晾晒东西。大户人家临街的一面，还筑有半截矮墙，可以了望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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