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课下课之后,看着姜鹿溪还没回来,程行终于坐不住了。
在跟姜鹿溪相处这段时间里,还没有见过姜鹿溪请过一次假呢,哪怕是她生病的时候,哪怕是大雪封路,从家里来很难骑行,也都会按时到校。
甚至于,她还会比别人早到一会儿,而且想到郑华让姜鹿溪出去时他脸上的那一丝凝重,程行总觉得这次姜鹿溪被老师叫出去,事情没那么简单。
临近高考,虽然姜鹿溪保送了华清,但是这次高考对于她对于整个安城一中甚至于整个安城教育界来说,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老班不可能找了她那么久,还没有让她回来。
从第二节课上到一半被郑华叫出去。
这都已经一节半课了,而且中间第二节课下课的时间还是二十分钟。
铃声打响之后,程行都没有等台上的生物老师说出下课,他便起身走出了教室,这一幕让台上还没有将课讲完的周钟以及台下的学生都愣了愣。
周钟皱了皱眉,他都还没说出下课,黑板上的题他都没有讲完呢。
程行竟然就敢这么无视他直接走出了教室。
这让周钟的脸色很不好看。
以至于本来只喜欢拖五分钟堂的周钟,又往后多拖了几分钟。
程行走出教室后,直接来到了老师办公室。
“郑老师。”程行道。
“怎么了?”郑华看着他问道。
“郑老师,班长去做什么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程行直接问道。
“她生病了,请了半天的假。”郑华道。
关于姜鹿溪身世的事情,郑华他们这些知道的老师,都一直保密着,因为他们怕姜鹿溪没有父母的事情被学校的学生知道,会说一些风言风语对她造成影响。
姜鹿溪奶奶病危的事情,他也同样不想让别人知道。
姜鹿溪的奶奶一旦走了,那么她就真成孤儿了。
而且刚刚那边有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着急的问过情况,情况不太好,说不定现在就已经不在了,其实他之前有拜访过好几次姜鹿溪的家,许多次都想帮帮她们,他也没有多少钱,但是给个几百块钱稍微帮助他们一下还是可以的。
但每次都被姜鹿溪跟她奶奶给拒绝了。
而且那个时候,他也知道姜鹿溪奶奶的身体并不太好。
“老师,姜鹿溪从来没有因病请过假。”程行道。
“她要是遇到困难了,我能帮助她。”程行看着他说道。
郑华听到程行这句话后沉默了。
姜鹿溪现在的确需要人帮忙。
说不定程行真可以帮帮她。
“那你的学习?”郑华问道。
临近高考没多久了,程行现在的时间也很宝贵。
少了这几天的复习,说不定他高考就考不上一個好的大学了。
“跟姜鹿溪比,我的学习成绩并不重要。”程行的眉头紧蹙了起来。
郑华都已经在考虑如果他帮助姜鹿溪,会影响到他的学习了。
而能影响到他学习,怎么也得几天的时间。
姜鹿溪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去解决?
她现在还是个学生啊!
难道真是身体出现了问题,发生了什么必须住院这种大的事情?
程行有些不敢想了,他越想越是担心。
“老师,姜鹿溪现在发生的事情,对我的确很重要。”程行看着郑华说道。
他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郑华看着程行眼睛里担忧的神色,最终说道:“姜鹿溪的奶奶,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以她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
其实,镇子上的人跟他说的情况更差,说的是基本上救不了了,姜鹿溪奶奶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哪怕是去最好的医院,花再多的钱,都没办法能治好了,所以跟去世没什么区别,但郑华还是想着能有一线生机。
因为姜鹿溪的奶奶一旦离世,那么对这个女孩儿的打击就太大了。
父母,奶奶,她所有熟悉亲近的人,全都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全都离她而去了。
这个女孩儿,因为父母的离世本就孤僻。
如果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以后得多孤僻?以后的人生又得多艰难?
难道天才的路都是这般难走的吗?
而如果天才的道路都必须要经历这样的磨难的话。
那这样的磨难,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程行闻言,直接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有些相隔太过久远的记忆,终于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之中。
在前世的记忆里,姜鹿溪从来都没有请过假,没有旷过一次课,但唯一的有一次,好像就是高三下半年即将高考的时候。
那时候老班说姜鹿溪生病了,请了好几天的假。
程行前世跟姜鹿溪并没多少交际,那时候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陈青身上,这件虽然看似不太正常的事情,当时给程行留下的印象并不是很深,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姜鹿溪请了病假不在之后,班级里的许多作业,老师都让陈青去收了,但是收作业,包括将作业抱到老师办公室的都不是陈青,而是他。
现在程行终于明白前世从来没有请过假,更不可能会因为病假请假的姜鹿溪,为什么会在那段时间会请假了,同时,他也明白,为什么姜鹿溪后来,在临近高考没多久的时候会突然从走读生变成住宿生了。
奶奶不在了,姜鹿溪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亲人。
自然就不用再像之前那般起早贪黑的为了来学校吃那么多的苦了。
同时,她也知道为什么后世姜鹿溪会走上极端,会去出家了。
举目望去,世上已再无跟自己有关的任何亲人。
她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倾诉说话的人。
只能给自己心灵找一个寄托。
程行冲到了楼下,冲到了学校外面。
他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平湖镇,平湖镇医院。”程行道。
师傅启动车子,程行望着窗外快速闪过的风景,眼里闪过一抹哀伤。
世界对这个女孩儿,是否真的太过残忍了一些?
奶奶,已经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港湾了。
但老天,却要把她这最后的港湾,也给剥夺掉。
“师傅,再快一些。”程行道。
现在的她,应该是最为无助的时候。
因为姜鹿溪的奶奶,很有可能现在已经走了。
这种吊着一口气等着想见的人,见到后便离开的场景,程行前世又何尝没有经历过,等他不远千里从远方过来,跪在他奶奶身边时,那时程行的奶奶也是只看了他这宝贝孙儿一眼,然后便与世长辞了。
那时候的程行也很无助,已经是名震天下的作家,已是将近三十岁的中年人,但依旧哭的像个孩子。
但他还有父母,还有爷爷。
但是此时的姜鹿溪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了啊!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镇医院。
姜鹿溪奶奶的病房,并不是很难找。
小镇的医院,只有四楼。
而重症室,都在三楼。
一二楼因为太过吵闹,对于病人的治疗修养都会造成影响。
而放在三楼以上的楼层,又太高,不利于抢救和转运。
因此,医院的重症icu病房,一般都在三楼。
程行上了三楼之后,他还没来得及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去找。
便在走廊的一间房间前,看到了正蹲在那不停哭泣的姜鹿溪。
程行走了过去。
“小溪,别太伤心了。”此时他们村的村长走了过来。
姜鹿溪背靠在墙上,只是呆呆地流着眼泪,没吱声。
她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忽然觉得她现在所做所努力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以前,她觉得所有的苦都不算苦。
因为那些苦,那些努力,在将来都可以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但现在,奶奶不在了啊!
“徐镇长说了,你奶奶办丧事的钱,包括棺材之类的,都会由政府帮忙出,我们村里也会帮忙把你奶奶好好安葬的。”村长说道。
听到村长的这句话后,姜鹿溪才抬起头,她摇了摇头,道:“谢谢赵叔叔,不过不需要的,奶奶之前留下了一笔钱,奶奶的丧葬费,我会自己出的。”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和帮忙。
哪怕是政府,哪怕是国家。
姜鹿溪不想欠别人任何的情。
国家政府的情更不会去欠。
奶奶留给她的那笔钱,是足以让她把奶奶的丧事风风光光的给办了的。
至于可能丧事办完就没什么钱了。
但那也是得好好办的。
至于钱什么的,以后都是可以再赚的。
马上就要到暑假了,到时候暑假多打几份工,就能赚回来的。
而且到了大学,大学也是有勤工俭学的。
虽然很是伤心很是难过,但路还是得继续走的。
因为不论是父母也好,还是奶奶也罢,都是想她能上大学的。
她知道奶奶的身体很不好的,而奶奶坚持了那么久,就是想她能考上大学,然后生活能变好,虽然她现在不知道考上大学,生活变好,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还有什么意义,但那都是奶奶和父母的梦想,姜鹿溪得替他们一一实现的。
姜鹿溪最好的一点,就是永远都知道她当下最该做的是什么。
再艰难再困苦的命运,都从来没有压倒过这个女孩儿。
但是悲,又怎能不悲呢?
伤,又怎能不伤呢?
姜鹿溪此时真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然后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没力气为止。
但是她知道,不管她再难受,她都还得站起来,都还得先止住眼泪,因为奶奶还活在世上的亲人,就只有她一个了。
她得风风光光的给奶奶下葬。
让奶奶能够入土为安。
姜鹿溪想要起身,但刚刚哭的太狠,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但就在此时,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然后那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地面上给拉了起来,姜鹿溪看着面前的程行,愣了愣。
“奶奶呢?”程行问道。
“在屋里,正准备运回村里。”姜鹿溪泪眼婆娑地说道。
奶奶临去世的时候,让她一定不要哭,一定不要伤心,否则会死的不安心的,姜鹿溪不想让奶奶死的不安心,就答应了她,但是她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伤心不哭,于是趁着别人来给奶奶收敛遗体的时候,姜鹿溪偷偷的跑到了房间外面来哭。
她不想在奶奶面前哭,让奶奶去世了还不安心。
“先别哭了,我们先把奶奶的葬礼给办好。”程行用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然后打开病房的门,走进了病房里。
程行走进病房,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也不由得鼻子一酸。
就在前不久,他还和这位慈祥的老人有说有笑的。
但是现在,却天人永隔了。
唯一能够让程行有些安慰的是,这位老人是笑着离开的,她走的是很安详的,在她看来,自己孙女儿已经考上了华清,考上了这样的大学,以后生活是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她没有遗憾,有的就只有骄傲了。
当然,还有解脱。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又岂是好受的。
如果不是为了姜鹿溪,这位老人在失去了老伴,失去了儿子和儿媳后,再加上一身伤病,估计早就已经不在了。
没过多久,冷藏车到了,众人将姜鹿溪奶奶的遗体运到了冷藏车里。
“小溪,你跟着一起回村吧。”村长道。
“我得去买棺材。”姜鹿溪道。
奶奶的遗体运回去后,肯定得用棺材的。
“现在还用不着,还得先火化呢,而且徐镇长说了,你奶奶的葬礼由政府承担,棺材火化这些,我们来做就行了。”村长说道。
“一定要火化吗?”姜鹿溪呆呆地问道。
“嗯,现在都得火化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就在此时,又有一人走了过来。
这人走过来后,姜鹿溪他们的村长立马走了过去,道:“徐镇长。”
平湖镇的镇长徐洋点了点头。
姜鹿溪闻言没吱声,她父母当时下葬时,都是没有火化的。
她也不想让奶奶火化。
但现在政策就是这样也没办法。
姜鹿溪抹了抹眼眶里的泪水,说道:“不用的,葬礼的钱我自己能出的。”
“鹿溪,你跟我来一趟。”程行对着她道。
“这位是?”此时徐洋问道。
姜鹿溪这位他们镇上第一位保送华清的学生,她奶奶病逝,徐洋还是有必要来一下的,县里的领导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还专门嘱咐了一下他,让其亲自过来安抚慰问一下,并且姜鹿溪奶奶的葬礼费用,都会由政府承担。
上面对于姜鹿溪还是很重视的。
因为她不只是普通的清北大学生,还是保送的华清,这种保送华清的学生,在县里市里都是少有的,而且她在八省联考上还获得了第一名。
徐洋可是接到了通知,等这边灵堂摆好之后,县里的领导都会亲自过来。
别说他们县里了,就算是市里,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在这么大的竞赛上不只是获奖,还是获得了第一名的学生,姜鹿溪可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也不对,还有一名学生,不过那名学生都不能算是学生了,他现在取得的成就,已经是安城对外输出的一个文化符号了。
现在整个中国的读书人,谁不知道《安城》啊!
据他所知,姜鹿溪的奶奶去世后,姜鹿溪身旁就一个亲人就没有了,所以徐洋很想知道这个如今离她很近的这个少年是谁。
“我叫程行。”程行道。
“程行,哦。”徐洋先是点了点头,但是紧接着又愣了愣,他急忙问道:“安城一中跟姜鹿溪同班的那个程行?”
“嗯。”程行点了点头。
“你好你好,我是徐洋,平湖镇的镇长。”徐洋赶忙伸出了手。
程行与他握了下手。
程行对于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
虽然徐洋是一镇之长,有些实权,但他这大半年以来见到的有实权的大人物实在是太多了,从那次八省联赛的颁奖开始,程行就已经见到了许多大人物。
而且程行前世的时候,徽州跟安城的领导也见过不少。
虽然不管是哪一行,永远都是官最大。
但程行现在的名气,显然不是一个镇长就能接见的。
因此徐洋见到程行,才会这般激动。
“我找我们班长有些事情。”程行道。
“伱们聊。”徐洋道。
“怎么了?”姜鹿溪泪眼朦胧地问道。
“你是不是不想让奶奶火化?”程行问道。
“嗯。”姜鹿溪点了点头,道:“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必须得火化了。”
“你要是想不火化的话,我可以帮你。”程行道。
虽然到了11年,确实都得火化之后才能下葬,但其实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则,想要不火化也是可以的,就只是得走些关系塞些钱。
“怎么帮?”姜鹿溪呆呆地问道。
“好了,这个你就不用问了,你先坐车回去吧,棺材还有葬礼的事情,我来帮你办,你不让别人帮你,总可以让我帮吧?不然你又要守灵,又要谢纸,招待街坊邻居,哪里忙得过来?”程行说道。
灵堂上,人家拎着纸过来祭拜,旁边得有家人去答谢客人的。
“不行。”姜鹿溪摇了摇头,道:“快要高考了,你还要复习呢。”
“高考虽然重要,但你更重要,我可不想我养了大半年,才养胖了一些,才有了些光彩的姜鹿溪,到最后又失去了光彩又廋了回去。”程行道。
姜鹿溪没吱声,她只是想到了奶奶临终前最后给她说的一段话。
那段话里是出现了程行的,而且还出现了许多次。
奶奶跟她说,程行是个不错的孩子,让她不妨考虑一下,因为以后一个人的路会很孤独会很寂寞,有了一个人在身边,便不会寂寞了。
“好了,快把奶奶送回家吧。”程行又重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道:“放心,别怕,一切有我。”
程行最终松开了她的手,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