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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手剑 第二十七章 猎人狐臭冤家路

在那一圈复一圈,一条接一条的精芒寒电中,早已分不出哪才是剑刃的本身了,甚至连南幻岳本人的身形在透过莹亮的光华中看去也是那么隐约茫然了,刃口划破空气,那种凄怖的尖啸,似能撕裂人们的耳膜!

突然间,“铁戟”韩振权往前扑攻,手中铁戟奋力穿刺,却被猛的震退,“掌上飞”刁汉旋身侧袭,三节棍“哗啦啦”暴响扫砸,寒光映处,他的“三节棍”却“铮’的一声只剩下两节了!

一直静观不动的“玉狐”阎立名,这时突然发声道:

“田兄注意——姓南的大约受到舍妹毒针所制,他一直没有移动,也可能已经无法移动,我们不妨用游斗方式取他!”

起落弹跃中的田铭恍然犬悟,尖叫:

“转!”

随着他这一声“转”,“铁辕”韩振权、“小旋风”崔浩恩、“炫魂刀”程青、“兜云旗”范广、“掌上飞”刁汉,连同他自己一共六个人,马上圈成一圈,团团环走出招,不再像方才那样此进彼退的轮攻了。

南幻岳静峙如山,双手翻动,他的长剑便在左右手上跳来跳去,前后上下的回绕,他一边大笑道:

“阎立名,你这龟儿子,你这叫什么?‘旁观者清’么?”

闽立名卓立不动,冷冷的道:

“不用多久了,南幻岳,你知道的,不用太久了。”

南幻岳剑光回舞里道:

“下来试试吧,玉你娘的孤!”

突然间田铭的双匕首倏刺南幻岳的胸前腹下!

“寒水红”就像有着灵性,也像含蕴着无可探测的潜力一样,猝然间由回绕的防守之势变为一个炸裂的晶球——一滔滔,一条条,一抹抹夺目炫神的光芒分向四面爆射,“嗤”“嗤”有声,在这一蓬光与刃的映现中,“掌上飞”刁汉“吭”的一声身中十七剑,浑身上下像开了水闸一样鲜血狂喷,横着捧出,田铭也怪叫着跃翻向后——他的身上也有三个地方挂了彩……

“兜儿旗”范广疯了似的猛冲,黑皮钢杆的旗身“呼噜”卷扫扫飞,口中一面厉吼:

“拚他妈的了,兄弟们!”

南幻岳半声不响,剑似长虹,准狠的忽然弹射透过那一阵波浪般的旗海劲风,在敌人的兵器尚未接触到自己衣衫之前,业已穿进了对方咽喉!

人影闪处,程青的两柄薄刃刀在一片白光里飞快斩向南幻岳,南幻岳横剑弹架,田铭的匕首已电似的扎进了他的右肩胛,但是,“寒水红”的后半部剑身猝而蛇似的扭动,“刷”的一记,已同时将田铭的右手齐肘削断!

“嗷——”

颤栗的尖嗥着,田铭的右手断处,骨现森白,直肉蠕蝤,而“小旋风”崔浩恩及时跳起,一对点钢枪映浮着两点精芒,急朝南幻岳双目!

“寒水红”“嗡”的一颤,比崔浩恩动作更快的暴闪而至,当那两柄“点钢枪”离南幻岳眼睛还有半尺之际,“寒水红”的尖端已又快又恨的穿透了崔洗恩倒八眉的中间,将他透脑撞出七尺!

贴地翻滚,田铭形色凄厉如鬼,他的左手匕首闪缩划飞,狂刺南幻岳下盘,南幻岳剑刃电落,毫不容情的斩向对方颈项——就在这时,“炫魂刀”程青又来到了头顶!

左肩胛处直流如注,南幻岳猛一咬牙,往后猝翻,下落的长剑往上暴挑,寒光在黑夜中有如一抹闪电映起,程青的双手才扬,已惨号如狂般跌落——自胸至腹,顿时被“寒众红”的刃口划开了膛,五腑六脏,倾胃满地!

鬼魑似的影子掠过了南幻岳背后,他刚觉有异,背上已火热的颤了颤,就此一刹,他的“寒水红’也厉啸着倒弹横戳,将那掠过的人影一剑刺翻在地下连连翻了两个滚!

虽然是看不见背上的伤口,便南幻岳也知道那必不会太轻,从他的感觉上,他背后的矾肉就好像整个往侧伸展开去似的,非但火烫炙热,那种突来的痛苦,更宛似将心肝五脏也抽紧了——

那偷袭得手,却也受到南幻岳及时反击面跌地翻滚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玉狐”阎立名!

南幻岳经过这几下剧烈的跃动,又加上两次负伤,血气腾浮之下,被毒针插入的腰眼部分更觉得僵木生硬,难以运劲发力,似乎,那个部位已风化了,已麻痹得不似他身上的一部分了,这种感觉更逐渐扩大连他肩肋侧身也慢慢有了瘫痪的迹象!

“玉狐”阎立名方才是用他的“狐齿锥”——那是一种尖角,顶端四边嵌着四支锋利弯钩的霸道武器,他就用这玩意在南幻岳背口开了一条六寸长的血槽,但是,他自己却也在得手的一刹被南幻岳反手刺中三剑,大腿,右腰侧上各一剑,尤其是他自己背上所挨的一剑,更有尺许之长,痛得他几乎连爬也爬不起来了!

躺在地上的田铭,这时提住一口气,声嘶力竭的叫着——纵然他像这样咕叫,声音仍是尖悦高昂得似个女子!

“截住他……一定要……截住他啊!”

又是一条人影自后有如鹰隼般袭来,南幻岳虽是腰肋僵麻,转动不灵,加上血流如注之下脑袋已开始晕沉,但他的感觉却极其敏锐,心智清楚,而且反应仍然快不可言,在那条人影扑到的瞬息,他看也不看,反手九十九剑凝成一片光网的卷向后背,他的出手仍是那样的快法,以至这扑袭之人不得不斜掠而起,借以躲闪!

那人,也手执一柄“狐齿锥”,嗯,是一直到现在才动手的“花狐”阎小仙!

眼睛也有些-胧了,南幻岳捉住一口气,故章笑吟吟的道:

“别嚎你娘的袁了,截住我,哪一个能截住我?姓田的宝贝这一下我看你还吹不吹你他娘的牛皮——‘十二伏龙手’的精英有个鸟用?”

阎立名挣扎着奋力爬起嘶哑的喊道:

“小仙,你防着点,姓南的实在太扎手……”

站在远处的阎小仙也花容苍白惊惶的道:

“哥——我会注意,你别动,当心流血过多——”

南幻岳大笑道,

“别他娘在那里卿卿我我了,老子会一个一个宰掉你们——阎立名,你尝到滋味啦?姓南的不是好吃的吧?娘的,你暗算我,我就叫你得不偿失,我挨一记,你至少也挨了三记吧?这犹是你运气,如果我腰上不是有根毒针插着,只怕你这条老命就不是你的了,那时,你流的血就更要多——”

故意大声说着话,南幻岳却感到越来越不对了,身上麻痹的感觉逐步加快扩展,甚至连心跳也急剧起来,这还不说,两眼看出去迷迷糊糊的,想呕吐,虚汗如浆,喘息粗浊,四肢百骸也软麻了——他那一口封闭毒针部位的真气显然已因他自己的跃动及受伤而松了劲,尤其肩背处的伤势,更痛得他连连痉挛不已——

田铭已快晕迷过去,但犹在喃喃出声:

“截住他……截住他……”

七名“十二伏龙手”中唯一尚能运劲展力的只有一个额上血琳淋的“铁戟”韩振权了,如今他又是紧张,又是恐惧的站在那里,一张长脸,也因为过度的惊惶失措而变成扁的了!

现在,阎小仙慢慢靠近,粉脸如纸,冷汗凝结她的眼窝鼻凹里,她一步一步的朝上凑,却每举一步有若千钧!

突然间,她飞身暴扑,“狐齿锥”上挑下挂,又笔直透戮,变化得又快又灵,但是,南幻岳看也不看,“寒水红”猝射向前,冷芒如虹,“呱”的一记已将阎小仙的秀发削落一绺,吓得她慌忙侧滚,几乎跌翻在地!

在这一瞬,“铁戟”韩振权鼓足勇气,乘隙疾进,自后猛挥铁戟攻向南幻岳,而他的鞋尖刚沾上南幻岳衣衫的刹那,“寒水红”已活蛇也似的“嗖”声倒卷,快得无可比拟的又将韩振权右手背上一块皮肉血滴滴的削飞!

怪叫着,韩振权亡命般贴地滚出,摇晃晃的阎立名见状之下,不由惊恐欲狂的吼叫:

“沈斌、华仲,立即对付那女人——”

南幻岳大笑道:

“来不及了,我儿。”

笑声摇曳厉如狼啸,南幻岳在草屑粉飞里早已一头又撞回茅屋之内,他甫始冲进,黑暗中一柄砍山刀已楼头劈下,同时,他于急促中,也瞥及另一个大汉,手执另一柄砍刀猛砍向仍然晕迷中的潘巧怡!

就地一闪——只差半寸,锋利沉重的砍山刀贴着南幻岳右边衣袖擦过,他左手在身形半旋中电劈面出,同时,“寒水红”已流光般脱手飞出!”

两声惨号连叠在一起,这一个整个面门成了枚烂柿子,鲜血脑浆进溅,那一个想加害潘巧怡的仁兄也被飞射而寒的“寒水虹”插了个透心凉,刚刚仆跌在潘巧怡的身上!

南幻岳急奔向前,却在一个蓦起的冷颤中几乎一交摔倒,这时,他骇然察觉,他的半边身子巳差不多瘫痪了!

双跟晕黑里,他连爬带滚的翻了过去,用尽平生之力抽回了透进那具尸体上的“寒水虹”,然后,他鼓起最后的力量拖扯潘巧怡,老天爷,平时又是轻盈,又是婀娜窍窕的潘巧怕,如令竟重逾千斤,像座石山似的,任南幻岳怎么拖也拖不动,几次之后,他业已累得气喘如牛,汗透重衣!

外头,阎立名在嘶哑的叫吼:

“小仙……快和韩振权韩兄冲进去截杀南幻岳,你看见他方才掠跃时的身法?摇晃沉重得就像喝醉了酒——他的毒性发了,他再也支持不住了……”

“你娘的狗头,阎立名,算你招子精——”

诅咒着,南幻岳还想再试一次,他一面尽力拖动潘巧怡,一边用头顶着压在潘巧怡身上的那具尸体,要将那具尸体顶下去,但是,他再竭而衰之下,除了累得头晕脑涨双目金星乱迸外,就只落了个拼命喘气,更加身体僵木不仁,半点效果也没有!

外面响起急促步履声,还有阎小仙惶忧的叮咛:

“韩二哥,你从前门,我自后面……小心点,他可能毒发了,但负伤之兽那濒死一扑更是可虑!”

从韩振权的回答就可以想象到他脸上那种惊恐不妥的表情:

“好……吧,阎姑娘,咱们就冲进去看看……唉,我的确有点寒心了……”

最后努力仍然无效之后,南幻岳只有暗叹一声,抖索索的伸手摸入潘巧怡的胸襟里,那里只是温暖的,柔软又高耸的,甚至可以感觉到潘巧怡均匀的心跳,但南幻岳却无心也无暇去体会个中滋味了,他急急忙忙的摸到了藏在潘巧怡胸衣内的一支狭扁木盒,抽出来,无声的道:

“巧怡,对不起,我实在心余力绌,救不动你了,你暂且委屈一下,我一解了毒就赶来救你出田,短别一会,宝贝!”

此刻,轻细的脚步声业已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来到了门前与屋后的草塘破洞跗近!

南幻岳猛力吸了一口气,他所能运出的最大力量,借右臂挥展的帮助,奋劲跃起,刚好自屋顶的隙口中穿出,他侧身一滚,便静静的伏趴在屋顶上寂然不动了!几乎就在他方才伏下的同时,两条人影已纷自门口及墙洞中飞掠而进,同时叱喝出声,兵刃互撞,“铿锵”交击里阎小仙的语声急忙响起:

“是我——韩二哥!”

韩振权似是吃了一惊赶紧道;

“阎姑娘——”

于是,他们似在茅屋内开始了小心翼翼的搜查,过了一会,火折子的光芒闪亮出来,阎小仙的语音又惊惶又不安的传扬:

“不好,韩二哥,姓南的逃走了——”韩振权似乎更心惊肉跳:

“我的天,他这一逃,非但是放虎归山,我们也等于欠下了卖命契……他,伯会回来找我们算帐的啊——”

闽小仙像是在屋里平静了一下,低郁的道:

“现在谈这些也役有用了——韩二哥,他显然是毒发身沉,你看,他连他的心上人潘巧怡也抛在这里没有救走!”

伏在屋便上的南幻岳心里冷笑着没有动弹,暗忖:

“我会来救她的,只要我能动弹就行了——你这骚狐狸,老子再和你见了面,你就会晓得那是一种什么滋味了——”

屋中,韩振权的声音,又沉重的响起:

“他何必救这女人?只要他逃得掉连他老婆他也抛得!”

显然阎小仙不表同意,开始有些希望洋谥在她的言语中:

“不,韩二哥,只要有这女人在我们手里,姓南的便投鼠忌器,有所顾忌,我们可以挟持她威胁南幻岳就范!”

韩振权叹了口气,道:

“唉,阎姑娘,你对南幻岳可是知道得太少了,你可晓得他有多么个风流法?和他一起玩过的女人何止千百?编起队来能排成长龙,燕瘦环肥随他挑拣,玩腻了就去,耍够了便散,一个女人在他来说只是个新鲜,半点价值谈不上,你想用这个女人来要挟他,恐怕发生不了什么作用,他会连看也不看她一跟便牺牲她,然后继续找我们报仇——女人在他来说,不一定比一双破鞋更有留恋的价值……”

阎小仙像是怔愕了一下,然后,痛恨的道:

“这个——薄情寡义,玩弄女人的色魔,我真后悔没能杀掉他!”

韩振权有气无力的道:

“我更后悔没能杀掉他,阁姑娘,他玩女人我不管,糟就糟在他对我的性命有威胁,唉,看看他那身本事,他那柄长蛇似的剑刃闪动之快,我真有点头皮发麻,想想看,如果突然在某个地方和他单独遇上了,那场面——老天,不用提也破胆了——”

阎小仙哼了哼,不快的道:

“韩二哥,别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淫棍也没什么了不起……他敢再来,包管叫他来得去不得!”

韩振权干笑了一声,嗓眼沙沙的道:

“但愿如此吧,那就谢天谢地了——”

忽然,阎小仙又想起什么事一样低声道:

“对了,韩二哥,这个姓潘的女人可能对南幻岳的意义有些与众不同,他们……一路来十分恩爱,甜言蜜语说个不停,他还一直叫她宝贝……他似是十分怕她,说不定这女人仍有利用的价值!”

韩振权的声调有些苦涩:

“阎姑娘,姓南的对刚到手的女人自有他的一套,在没有玩赋之前,当然是甜言蜜语,唱做工细的——就像你说的‘十分恩爱’,但这只是表面功夫呀,而被他喊过‘宝贝’的女人,恐怕已有上百个不止了——”

阎小仙沉默片刻,固执的道:

“或者你说得对,但这个我总觉得和其他女人不同,南幻岳对她定是多少动了点真感情,一定的,我可看得出来!”

韩振权问:

“你怎么看得出来?”

阎小仙冷冷的道:

“女人的直觉,韩二哥,女人的直觉!”

韩振权无精打采道:

“希望你是对的!”

阎小仙又在说话:

“我们还是将这女人押带着,或许能借以胁迫姓南的不敢轻举妄动——韩二哥,另外我们再在这附近四周搜一搜,说不定姓南的毒发之后业已瘫在某处了,若能找着他,咱们的后顾之忧也没有啦!”

韩振权讷讷的道:

“好——吧。”

这时,屋后阎立名已焦灼的大叫:

“小仙,小仙,韩兄,你们在里面么?”

阎小仙回应了一声,低促的道:

“韩二哥,这里麻烦你暂时收拾一下,再把姓潘的女人带出来,我先去照应我哥哥及田大哥了——”说着话,阎小仙已经匆匆掠出,她奔向闽立名那里,向阎立名嘀咕了很久,这位“玉狐”像是十分苦恼的一边听着一边唉声叹气,嗟吁不己,接着,闽小仙又自他兄长身上的镖囊内取出药物,迅速又熟练的为其上药包扎,阎立名又指指早已晕迷过去的“胭脂虎”田铭,阎小仙又过去也替田铭治伤敷药起来,着她的动作,显然对这一门亦颇有心得。

当韩振权弄妥了屋里的事,背着潘巧怡出来之后,他与阎立名、周小仙又凑在一起商议了很久,然后,他们草草的将遍地狼藉的尸首挖坑掩埋了,在阎小仙和韩振权的协助下,拉着阎立名,几个人步履蹒跚的缓缓季去。

他们走了好一会,南幻岳仍然伏在屋顶上毫不动弹,他静静的等侯着,果然,片刻后韩振权与阎小仙又摸了回来,两个人身形快速,在四周来往搜寻,又进了茅屋一次,直到他们确信了再无希望可以找到南幻岳之后,这才意态怏怏的重又归向黑暗之中……”

又过了很久……很久。

南幻岳异常艰难的用几乎僵硬了的右手指拨开了那支狭长扁平的檀木盒盒盖,盘中衬白缎,白缎之上,赫然平置着那朵可解百毒的奇花——“白朱雀”!

颤索索的,十分笨拙的,南幻岳费了好大工夫才好不容易摘下了一片“白朱雀”的花瓣,他急不迭的以口凑上,一吸而入,当这片“白朱雀”花瓣下了肚之后,南幻岳的满口芬芳尚绕齿留舌,浑身已突然起了一阵火烫的感觉,接着心口作恶,猛的呕吐起来,非止呕吐,连全身的毛孔也有大量的汗液沁流,呕吐的与自毛孔中沁流的秽汁汗液,竟然全有一股隐约的辛辣腥膻之气!

好一阵子,他吐完了,又颤巍巍的用力拔出了腰上的那根毒针抛弃,于是一股无比的倦怠顿感袭来,他几乎尚来不及抹净唇角的污渍,便即已酣然入梦……

梦中实则无梦,南幻岳就像晕了过去一样,睡得那么沉,那么甜,连眼皮也没有颤动一下,他的呼吸是均匀又细微的,脸色安详而平静,现在,他的模样看上去相当恬适——宛如他未曾经过这一场搏命流血之战,宛如他正舒服的躺在家中那张柔软宽大的锦榻上一样……

星光,秋夜之风,濡沾的寒露,衬合着林梢的摇动,万籁之声,便陪着他度过这漫长又短暂的一宵……

于是,星光隐去,风微寂,寒露透衣,天空泛现了鱼肚白色,缮面逐淅明亮,更有早阳的光辉那么暖烘烘,喜洋洋的自东边升起,普照大地,映耀万物,好像这一切都随着这个新来临的日子面容光焕发了……

茅屋顶上的南幻岳,他的面庞在初阳的光辉映照下,竟是显得那样红润,那样的健康又那样的年轻,好像他从来中过毒,受过伤或流过血似的,他的气色之佳,恐怕一个正常的人也未必及得上。

慢慢的,阳光刺激了他的眼睛,照晒着他的全身,慢慢伪,他的眼睛眨动,四肢伸曲,于是,他醒过来了——

被阳光炫映得眼花,他又闭上,养子会神,再又缓缓睁开,接着,他用手遮住了r阳光,慢慢坐起,这一下,他的神智,记忆也完全恢复过来,于是,他惊喜的发觉自己非但身上的僵木麻痹感俱已消失,肢体活动自如,而精神之好,力量之充沛,几乎更胜于前,就连身上的伤势也早凝了直,结了硬痂,痛苦只是隐约的事,唯一有点令他不满的是——身体上散发着一股酸臭气味!

深深的呼吸了几次,他又略微活动活动,直到他确定积毒已除,伤口无碍了,这才兴致飞插的,满足的站了起来,喃喃自语:

“这‘白朱雀’真呈救命仙丹,我的心肝肉啊……好了,这一下我又来了,狐狸也好,伏龙的手也好,老子这一次不剥了你们的皮就算你们八字生得巧……巧怡宝贝,你且忍一忍,我马上就来救你出险啦,不会太迟的,我从来不会太迟……”

撕下内襟的布条来缚住肩背伤处,他又试了试劲,然后,自茅屋填一跃而下,连坐骑也不要,对准夜来“兄妹双狐”离开的方向移步追去。

南幻岳如今的模样可说是相当狼狈的,髻发散乱,满脸满身的直污斑斑,活像则从地狱血池里挣扎上来一个恶鬼似的,看上去好不唬人,但他全不管了,只闷着头,展开身手有如流星赶月一般朝前急赶。

他心里有数,不论对方骑马抑是步行,绝对是走不快的,因为他们一行五人里面,有受了重伤的人,也有俘虏,再怎么说,也无法像平常一样行动迅速,况且,自后晚至晨早,过去的时间并不多,只要他把握得稳,摸得对方向,十有**可以很快的追上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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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晚时分,他已来在一个日前曾经经过的小镇上,这个小镇,名叫“泰兴集”,来时他们没有停留,这遭往回赶他却要在这里找个地方打打尖了。

靠近镇前的那条驿道上,有一家挑着青布酒帘的竹棚酒店,南幻岳业已发觉路上有些行人在向他投注惊愕又畏缩的眼光了,就好像他是个来自另一世界的怪物似的。为了不太令自己招人耳目,他只有匆匆先往那家酒店走去。打算把自己略略收拾二下再说,及至来近店前,始发觉柜台后的一个干黄老头子早已注意着他下,舐舐嘴唇,他大步走了进去,随便挑了副座头坐下,目光略一浏览这间十分简陋的酒店,然后,他眯着眼道:

“招呼客人哪,我说掌柜的!”

柜台后那又干又黄的老头子急忙走近,欠着腰,笑得挺不自然:

“哦,小哥,可是来一盅?”

南幻岳笑笑道:

“你开店卖酒,我走了进来,掌柜的,你说,我不来一盅是干什么?”

老头儿连连点头赔笑,道:

“是,是,这就给送上来,这就给送上来——”

刚走出几步,他又尴尬的立住,回过身,直搓手道:

“小哥,哦,要哪种酒?小店卖的有老黄酒、竹叶青、大白烧……全都又香又醇,小哥中意哪一样?”

南幻岳随便的道:

“老黄酒吧,四两够了。”

当老头给他摆好杯筷,放下一只盛满酒的锡壶之后,又顺便端来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卤豆干,边又欠着腰问:

“齐了,小哥,还要点什么下酒不要?腌肉啦,腊肠啦,卤鸭翅膀鸭掌,小店也全有得卖……”

南幻岳摇描头,道:

“就这样凑摇巴,倒是要麻烦你掌柜的等会给我弄盆水洗洗脸,我这个样子不大好看,是不?’

老头儿讷讷的一笑道,

“哦,你们混江湖的人,总是经常搞得血糊糊的,我在这驿路边上开了二十年的酒店,像这样的事也都看惯了,不觉碍有什么稀奇的啦——”’

南幻岳自己斟了杯老黄酒一口干了,吁着气,道:

“酒不错——是的,像我们这种吃杂八地的角色,挂彩见红委实不算奇事了,生活要混么……”

老头儿嘴里“啧”了几声,唠叨着道:

“像你小哥这样还不算是严重的哩,就在日头刚刚上来不久,我才开了店门,便瞧见路上有男有女来了五六个人,看模样准也是你们江湖上的好汉,嗬,其中有一位居然断了一条手臂,是齐肘断掉的,虽已包扎上了,血却仍然浸透出来,染红了一大片,另一位长得斯斯文文的后生却也是浑身血斑斑的看上去好不吓人,还有一个大块头,脑门上也使白布勒头包着,看光景八成也受了伤,只有那两个姑娘倒还好端端的,不过气色亦都不强,唉,又不知是和什么仇家对头碰上吃了亏啦……”

南幻岳心头一跳,大喜过望,哈,照这老头儿的描述,可不就正是阎立名兄妹、田铭、韩振权与潘巧怡一行人?这可真追对了路,摸正了方向哩——而且如此看来,他们果然没有走出大远!

尽力压住那一股兴奋的情绪,南幻岳稳着表情问:

“哦?早晨也有人挂了彩经过这里?”

老头儿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叹着气道:

“可不是,他们是骑马来的,我看情形,那位断了手的伙计是挺不住啦,脸色煞白,就和张纸一样,在鞍上便摇摇晃晃的生像随时能跌下来……他们也进了我这庄店来歇脚,一边还问我哪里有药铺于,哪里有人家可以租屋……”

南幻岳装做平淡的道:

“他们大概是要暂在镇上住下,切断了手的朋友约莫支持不住了。”

老头儿连连点头,道:

“可不是么,就算是铁打的金刚吧,流了那多的血也都瘫啦,啧,你没看见,真叫惊人哪——”

又干了杯酒,拈起两粒花生米丢在嘴里,南幻岳道:

“你指点他们啦!”

老头儿道:

“哪还用说?我当即告诉那问我话的后生,说镇上的街尾开着的是老字号草药铺‘回生堂’,‘回生堂’的店东也就是郎中,治病疗伤,经验颇为老到,但那后生却瞪了我一眼,很不耐烦的说:

“我们只要抓药,谁叫他来治伤?我看他口气不善,也就吓得不敢再多讲什么了,咳,小哥,你们江湖人的性子可是个个火爆哩……”

南幻岳笑道:

“放心,掌柜的,我的脾气可是最和善的……”

老头儿露出满口黄牙道:

“是-,这不用说,我老头子也看得出来……”

南幻岳又尝了口酒,道:

“后来呢?他们不是还求你指点个租屋的地方么?”

老头儿呵呵一笑道:’

“不错不错,也幸亏他们是磋着我,遇上别人还真不晓得呢,我们这地方冷清,住户也不多,平时肯将房子出租的人家可说太少,实则谁也有祖传的老屋可住,哪个再去租别人的屋子嘛?巧就巧在我的一个姓李的老街坊,刚好女儿出阁,他孤家寡人一个住了座大房子显得太冷清,便央我替他留意一下招招租,啊哈,他们一问我,我就替他们说了这地方,那后生像是还满意,又问明了方向,便丢下半两银子和那些男男女女一道走啦,还不知道他们去向李九租了屋不曾,等傍黑了我去盘问看看……”

南幻岳淡淡的道:

“那座房子很大么?”

老头儿笑呵呵的道:

“也是祖传的老屋了,小却不小,前后三进,有客堂,东西厢房,够住得下几十口人,怎么?小哥你也想租一间住?”

南幻岳摇摇头道:

“不,问问罢了。”

老头儿翻翻眼珠子,道:

“我却奇怪,镇上有家客栈,怎的他们不去住,却偏要赁屋而居?”

南幻岳心里笑笑,暗忖这老头儿的脑筋怎生这般迂法?阎立名兄妹携有伤者,更有俘虏,且男女杂处,又唯恐招人耳目,留下痕迹,当然就不便在公共场合出现,何况,不管他们如何想法,他们对南幻岳可能缀上的事实却也不能不防范呀,当然,这些顾虑都是这位老先生所想不到的,他也懒得再去说明,尝了口酒,他道:

“他们要租贷的房子,座落在哪儿呀?”

老头儿笑眯眯的道:

“说也凑巧,就在‘回生堂’的隔壁转角处,只要经过‘回生堂’顺着街面拐个弯就到了,门前只有一片竹林子挡着,穿过竹林,便可望见那扇黑漆大门……”

南幻岳又拈了粒花生米丢进口中,道:

“掌柜的,你可真是‘古道热肠’,肯帮人忙呢……”

老头儿笑道:

“这不算什么,江湖人嘛,大多出外混生活,有个三急两难,总也得靠朋友照应,他们遇上了我,我又怎能不尽点心意?呵呵,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利人利己,又何乐不为?”

南幻岳呷下半杯酒道:

“那两个女的,生得都很标致?”

形态有些暖昧的瞧着南幻岳,老头儿似笑非笑的道:

“呵!年轻人,年轻人……”

南幻岳耸耸肩道:

“提到女人,总免不得问一问长像,你可别见怪……”

老头儿回忆着道,

“两位姑娘,那穿绿的一个似乎生得美貌些,但另一个也秀秀气气的很不差,不过,穿绿的那一位像是怀有什么心事,老是有点愁眉不展的味道……”

南幻岳喃喃的道:

“受制于人,这眉又如何展法?……”

老头儿凑近了些,大声问:

“你说什么?”

南幻岳道:

“我在说,你老先生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老头儿正色道:

“说真的,我在这条驿道边上开设这间酒店二十余年,像那穿绿的姑娘美貌的女子还是少见,她那生像,可真叫俏哪,便是皱着眉,苦着脸,看上去么,也别有那么几分叫人迷迷糊糊的味道……”

南幻岳故意道:

“真有那样的美法?”

老头儿急道:

“你是没有看见,小哥,否用包管你连眼也直了!”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我相信,掌柜的,以你阅人的经验,不会差到哪里……”

老头儿道:

“这个当然,我是老了,但双眼尚不曾昏花呢……”

喝完剩下的半杯酒,南幻岳好整以暇的道:

“掌柜的,他们还说了些别的什么话么?”

老头儿摇摇头道:

“向我说的只有这些,他们自己却嘀咕了很久,但我却不能拢近去听,这是个忌讳,你知道……”

南幻岳点点头道:

“当然,当然……”

老头儿怔了怔道:

“你对这些人,像是很有兴趣?”

南幻岳一笑道:

“红花绿叶,同是一家,我是从江湖来,自然对江湖人也就特别有点关切,你说是不?”

恍然笑了,老头儿道;

“呵呵,这是一定的!”

他搓搓手道:

“所以说,你先前才一过来,我便看出你也和他们那一班人都是同路的啦,你浑身染血,却更增加了我的注意,我还自己嘀咕呢,你们混扛湖,跑世面的朋友,难道说一天到晚全一样在舐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