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话,傅承善远去,见着江子楠也在沉思冥想,叶青不由笑着:“你也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出么?”
江子楠说着:“公子说的话我每段都明白,合起来就迷糊了,什么都不懂!”
听了这话,叶青先一怔,笑得喘气,说:“要的就是这效果,让他迷糊去!”
说笑着,叶青一眼瞥见远一点有几盏灯过来,便不再言语,过了片刻,才继续说着:“其实我还真没有说妄言。”
“皇上是明君,在位三十七年,这是我说的第一段事,但所谓的明君,又是在位这样长时间,别看圣上谦谦风雅宽于诤谏,实从来都是慎独专断,内心刚强不容丝毫逆鳞。”
“朕一生行事,从来没有后悔?”想起这句话,叶青格格一笑:“天下大权,惟皇帝一人受之,一人操之,断无旁落之理。”
“太子在位三十七年,行事无大错,紫气氤氲,地位稳固异常,世人认为只要随着时间推移,太子总一天会登基。”
“这真是庸人之见!”
“如果皇上不是明君,或在位时间不长,有此太子,或可顺利转移社稷神器。”
“可偏偏皇上是明君,太子或是必死了。”
“何也,眼见自身衰衰垂老,太子风华正茂,还有那些臣子自觉皇帝时日无多,去奉承太子,太子的羽翼一天天丰满,明君如何能忍得?”
江子楠怎么都不理解,摇首:“他们是父子啊,怎么会这样想?”
“所以说才是明君,加个在位时间长。”叶青幽幽说:“你读读历史,是不是大凡明君,太子都不得善终?”
别说这个世界了,就是李世民之太子,康熙之太子,还有一个不可说的人都二废太子,何也,正因为明君,所以视权力为生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对年轻人的羡慕嫉妒恨,对权力流失旁落的恐惧,使他们再也忍耐不了——是太子窃了我的大权和寿命,只要杀得太子,我就可以重新掌握大权,并且向天借得五百年!
故悍然杀了太子,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这种思想许多人认为不正常,可是历史一次次重演,说明了这个规律的现实性,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以道德来否定的真实!
见江子楠不解,又带着些恐惧,叶青一笑,说着:“其实这在现实里屡见不鲜,只是你没有留意。”
“我举一例,儿子长大了,娶妻是不是正常?”
见江子楠点头,叶青就笑着:“可为什么千古以来,婆媳关系都是大问题?”
“说穿了,原本儿子是母亲的,却有一个女人把自己辛苦培养十几年二十年的儿子抢去了,这自天然有些敌意。”
“故妻不得不娶,敌意却不得不有,按照性子和教养不同,表现不同罢了,但在合理范围内,挑剔新妇,怕是都有的事罢!”
“父女也一样,女儿如花似玉了,却要嫁人了,父亲岂有不生出难受的感觉?或有段时间,看女婿就有些不顺眼,这也来自对女儿的占有心思。”
“这些是大家都不说,但却无法根除的思想。”
“引申出来,谁没有自身垂垂衰老,对年轻人的羡慕嫉妒恨?谁没有大权渐渐转移的空虚感?”
“普通人,庸君,或在位时间不长的明君,他们心里没有经过足够的洗炼,故受到了世情规矩的影响,故还是完成了新陈代谢。”
“只是明君,又在位时间长,早和平常人不一样,或有人说,皇帝年纪都在这里了,再过几年就要龙宾归天,为了几年时间,动摇国本,杀得太子,这实是太过份,难道不能顺利进行权力交结么?”
“但他们就是不允许,哪怕是最后几年都要完整主持社稷神器,故几乎每代明君,都废杀太子,这就是密不可传的心思!”
“皇上一向刚强,为什么这几年突然之间让诸王见习部务?”
“说是倦政是假,实是借诸王之力来压制太子,再过几年,要是这方法都见效不大,就是杀太子之时。”
“而明君连太子都能杀,那些有了异样心思,拉帮结派,祸国营私的皇子,岂能容得?”
“六皇子是贤王,势力遍布朝野,现在和太子打擂台,相互牵制,皇上或可忍了,一旦太子被废黜,六皇子之祸立刻降临,或是必死无疑!”叶青冷冰冰说着,面带不屑:“面相气运,只是说明太子本身种子不错,但就算是未来天子,又怎么样,他现在还不是!”
“皇上硬要革他的命数,太子也只得受着。”
不过有些话不说,太子位居多年,地位早已巩固,废黜或者杀得太子,就算是皇帝也要受到反噬,二个世界的历史,都有这例子,黜杀太子后,皇帝健康恶化,最后不得不指定一个平庸的太子。
江子楠脸上见不得一丝血色,这话让她晕眩,撕来了千古血淋淋的面纱,有着一种拔脚逃离的感觉。
叶青说到这里,突一怔怔,自己怎么就这样说了?
这不符合自己性子,正沉思着,见着远处灯笼过来,突一笑:“今天话说的尽兴,我们回去吧……准备些纸笔,我要写些条程。”
“有有!”江子楠惊醒过来,下意识领着叶青去了,能不听这些血淋淋的话,她觉得全身一轻松。
一阵风掠过,远处楼阁垂台回廊曲折,贡湖上满眼茫茫,澹澹泊泊,湖水本是清澈见底,突然之间,深邃墨染。
渐渐,涟漪水波中,一声叹息幽幽传出。
叶青却没有听见这叹息,回到了房间,就用笔墨在纸上作画。
虽不是大家之作,但叶青控笔自如,风格贴实,墨迹在素纸上挥洒铺展,很快就化作一副鲜明工构图。
“这是……橐龠?”江子楠恍然,皱眉不解:“为何是方着?不似皮囊方便,这两头留孔岂不是漏风?”
橐龠是此世对风箱的称呼,语出道经里“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叶青听得一笑:“这不是现在盛行的水排式皮囊鼓风,而是活塞式木风箱,能加大鼓风效率,提高竖炉温度作用。”
“天下铁业,自铁矿,木碳、筑炉,鼓风,制范,甚至坩埚……都已形成了完整体系,甚至块炼、浇注、炒炼几大方向都是精益求益,各有所长,不过冶炼温度是每一方向都竭力追求,这就是核心。”
“誉郡王母族就是治铁方面的大族,我把这个给誉郡王,想必结下善缘就绰绰有余了。”叶青目光炯炯说着。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特长,就算地球专注工业,活塞式木风箱与焦炭炼铁这样两个小小的关键细节,也是17世纪才突破。
江子楠小心整理这图纸,突有些不甘心,说着:“公子既有此橐龠,获利远比蒸馏多多,为什么不自家用,要给郡王!”
“小财迷!”叶青笑着用纸敲了下她的脑袋。
“这可不是酒业一样不涉及敏感行业,铁业是朝廷控制的重点,而且原本势力已盘根错节,我这橐龠一出,不知行业里洗了多少牌。”
“誉郡王是郡王,他的母族沈家又是铁业中的世族,还撑的住,换成了我,哪怕我现在是榜眼,这巨大利益和对立,都可以碾碎于我!”
“再说有此铁业,朝廷应对北魏,又多了几分胜算。”
这解释很是合理,江子楠虽还有些不甘心,还是认可了,她小心将图纸卷起,放到了盒子里。
叶青在后面望着她忙碌,目光幽幽,突无声一笑,心里叹着:“其实这是没有办法啊!”
出于穿越者的教育背景,叶青在大劫后,也用过类似技术,并寄予厚望,但尝试最后宣告失败,藏叶山庄留下的底子,想必被各方瓜分。
多少年心血,只落得个为人嫁衣!
再次重生后,叶青明悟一点——每个世界都有主题和洪流,别说是本世界规律不支持,就算支持,需要的代价和时间难以估计。
比方说,地球上,任何武术都只能敌十人,这就是地球社会存在的根基。
假使大易武经能在地球上流传,只要几年就可以跃三丈,空手接子弹,那国家政权一旦发觉,会是怎么样恐惧,又如何应对?
怕是转眼就纳入了国家最机密的部分进行控制。
在本世界,同样是这样,别说是本世界根本不支持底层科技,就算支持,科技本身不是凭空而来,根本没有避人眼目的可能,一旦发觉,怎么样处置可想而知。
而且,地球科技为什么盛行,不在于逻辑,不在于高深,只在于一个——它能获得力量!
而力量碾压一切。
在本世界,修炼文明一样,一切外物晋升,都不如人本身晋升,因这是和本世界大道对应,可以获得力量!
无论后世信息和科技爆炸中涌现多少使人心动的技术和计划,实践中都只能作锦上添花。
叶青凛然自省——本末不可倒置!
“梁园虽好,却非我根基所在,还是要回去做我的土鳖啊!”叶青这样叹着,此时,星月深沉,却已夜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