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柔亮,珠帘垂坠,人影恍惚,有个轻柔的女声嘱咐着:“阿笙,今日有贵客来,你快些整理好,不可失仪。”
“娘亲,贵客是谁?”
“是一个贵比皇后的女子,你该见见。”
阿笙刚起,还有些困乏,打了个哈欠,又问:“那是谁?”
那则女声颇为宠溺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睡得有些微翘的发梢,道:“是裴家的主母,你要唤她阮姨。”
…………
再次睁眼,看到的却是白色的纱帐,身上略有些僵硬的感觉。阿笙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是一个极为朴质的房间,却十分整洁。
阿笙觉得口中有些干涩,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身上的衣衫却是干净的。
听得屋内的动静,有人推门而入,是一名看着年纪比阿笙略大的少女,她眨巴着双眼看着阿笙,见人醒了有些欢喜,连连上前,问她可感觉好些。
“你睡了好几日了,都是我喂你吃食,可记得?”
阿暖忽然凑近,让阿笙吓了一跳,复又站了回去,道:“哦,对了,你该饮药了。”
说着又急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碗看着不怎么好入口的汤水来。阿笙接过碗,又等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看着阿暖。
“怎么了?”
“糖栗子呢?”因多日未开口,阿笙的声音听着虽带着些干哑。
阿笙怕苦,小时候若是饮药家中都会准备糖栗子或者蜜饯给她换口,所以她一直以为,所有人饮药都是要配糖栗子的。
“哪来的糖栗子?”阿暖没好气地道:“这些外来的东西都是要到年节的时候得了假才能出府买到。”
闻此,阿笙收回了手,看着手中的苦药,闭着眼一口气喝了下去。到碗底时有些药沫,她喝进去还捂着嘴有几分干呕。
阿暖瞅着她努力适应的样子,问道:“你还好吧。”
阿笙忍着不适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阿暖叹了口气,将药碗收拾了。阿笙是裴钰身旁的嬷嬷带来的,原本裴府不收外姓仆,但裴钰发了话,也没人敢反对。
掌事姑姑见她这一身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吃苦人家的女娃,便指了阿暖来照顾她几日。
阿暖见她也不怎么说话,便坐在一旁支着脑袋看阿笙,尤其是她脸上已经包扎好了的伤,大夫说须得好好调养,否则会留下疤痕。
“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再过个把月三清书房的先生就要到堂了,你可就休息不得了。”
“三清书房?”
“嗯。”阿暖道:“裴府的仆从皆有机会习文断字,我们虽为仆从,但裴氏不拟奴契,待到成年可随意出府,无论是从仕从文,都自行决定。”
也正是这项规定,裴氏之内诞生出不少惊世之才。裴氏慷慨,许以文墨,却不屈其志。而三清书房就是园子内供众人听学的地方。
“原来裴府还有这个规矩。”
“这里不是裴府啊。”
裴府以文礼之法名冠天下,族内仆从皆须自小习文,从文仆之德,而如阿暖这般的侍女虽是家生子,但因年纪尚幼,又无才名,还入不得裴家本府。
阿笙眼中有几分疑惑,复又问道:“那这里是……”
阿暖苦笑,合着这妮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这里是裴氏的上阳园。”
裴氏上阳园是裴家祖上所建,经数代人的扩建,占地宏大,其内不止有雕梁画柱,园林楼阁,亭台水榭,更有四季花色,珍稀贵植,每一处衔山报水之景皆由历代山水大师亲自打造,可谓一步一景。
裴氏上阳园的历史甚至早于央国帝宫。
每年临夏之时,裴氏族人便会移居上阳园内避暑。
“我知道你初来乍到定然心中不安,不过你放心,裴氏虽然规矩多,但咱们这里除了掌事姑姑和书房先生严肃了些,平日里不用直接服侍主子,只是做一些杂事,所以还是很宽松的。”
阿暖又与阿笙讲了许多,阿笙睁着一双珠玉般的双眼定静而认真地听着,并无半点心猿意马,也从未打断,只是适当地时候应两声,这让阿暖的讲述欲攀升,将上阳园内外都讲了个干净。
阿笙撑着听了许久,又忽觉困乏,直至磕睡着脑袋一点一点,也未打断阿暖。
阿暖知她饮了药,容易疲乏,方才扶着人躺了下去,顾自退出了房内。
房外的院内,一位颇为年轻的女使已经候在了那里,此人名为文清,是裴氏本府的一等侍女,主母阮清寒听闻裴钰带了一名背景不详的少女回上阳园,颇有些意外,因此着人来看看情况。
“我奉夫人之命前来询问你几句。”
“阿姊请问。”阿暖端正地向文清行礼,而后站定,断没了在阿笙面前那番不稳重之感。这种服从是刻在裴氏之人骨子里的。
“你与她讲了这许久,她可曾打探过九公子或者府中其他贵人?”
阿暖摇了摇头,“她只是问了些园内的规矩,其它什么都没问过。”
“那可曾提过她自己的背景?”
“一问到这些就哭,倒也没问出什么来,隐约提到与母亲相互扶持生活。”
闻此,文清微微蹙眉。捡到阿笙的次日,裴氏便派人去寻了她所驶的马车,却毫无所获,怕是早被那盗匪给弄走了,一时她的身份倒是无从查证。
只知道按路线,她那马车应当是自帝京而来,究竟来自哪个府门却是毫无线索,而这几日京中也无人家报案寻人。若真有什么大的背景,这人没了家中早该翻天了。
“好。”
说罢,文清又看了一眼屋内,方才转身离开二人所在的梅院。
阿暖看着文清离开的方向,不由松了口气。
待屋外再无动静,屋内阿笙缓缓睁眼。她近来本就眠浅,阿暖与文清的对话倒是让她清醒了许多。
阿暖与她对话之时的确有意无意地打听她的来历,阿笙并未去编造。
因为她就算说了,裴氏就能相信她的片面之言么?以裴氏的能力要查证并不难,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与其如此,不如什么都不说。
只是就连阿笙都未想到的是,窦氏连寻她的心思都没有,这才更加落实她无依无靠的背景。
这侍女称自己是奉夫人之名而来,裴氏的夫人,会是那阮氏么?
裴氏主母阮清寒尚在闺中之时与阿笙母亲有些交情,若是求她,或许念在从前的情分能够帮自己,但问题是阮氏会帮苏府么?
念及此,阿笙不由想到了外祖父,那个曾经对自己、对父亲那般慈祥的人,却在苏家落难之时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阿笙的心浸满一片凉薄的意,眼眶微薄的湿润很快又被风吹干了去。
氏族之间,终究是以利相交。要拿什么才能让阮氏答应帮自己?在时机到来之前,她不能贸然行动。
她的机会只有一次,苏家之事事及天家,若阮氏无心,或者时机不到她便被人发现,裴氏怕是不能再留她,此路便算断了。
而按照阿暖此前所说,园内之人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裴氏本府之人,若要寻阮氏还得找个时机,在那之前,她须得在这上阳园内站稳脚跟。
因此,此时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寻,不惹人怀疑,才是上上之策。
阿笙看着屋外天光漏进窗门的斑驳,几分恍惚,光影摇曳中,她再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