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山谷有座城寨。
那是与中原建筑迥异的蛮族样式,高大寨墙以及露在外面的建筑房顶,有着中原建筑没有的兽角、兽皮以及古老血色图腾纹饰。
封亦方才走近,便听得一声厉喝:“站住!”
城寨入口奔出两个披挂皮甲、腰挎弯刀,手上掣着长矛的蛮族男人。蛮族男人古铜肤色,臂膀健壮,脖子和额头绑缚着兽牙装饰,浑身透露出凶悍气息。他们手里的长矛也与中原人用的不同,长度略短,通体光华呈流线之型。显然那长矛不仅仅只能用于刺,抛投也将极为适用。
两个蛮族男人中,一个戴着兽皮冠,上面插着羽毛,面相年纪较长,左脸上几道并行的伤疤。另一个则显得年轻,眼里流露出少许好奇,不过在封亦看过来时,又立即面上一沉,做出凶恶模样。
“两位,多有叨扰!”封亦拱手,“不知在下能否进入贵宝地?”
那年长的蛮族男人目光凶悍,颇具煞气。他上上下下将封亦打量一番,以略显古怪的口音沉声道:“中原人?你走罢,这里不欢迎你!”
“唔,”封亦没有生怒,善意地微笑道,“在下并无恶意!——呃,”看着两个蛮族男子长矛挺起,封亦只得换了个问题,“好吧,我不进寨便是,那能向两位问个路么?”
年长蛮族男人粗豪的眉头一拧,不善地盯着他,缓缓道:“你且说来。”
“请问,”封亦拱手,“高岭寨该往哪个方向走?”
“高岭寨?”两个男人面色一变,“你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的厉喝,甚至引得远处驻守寨墙的蛮族人也往这边看过来。封亦见他俩神色不善,又不愿与他们动手,只得连连后退,举手道:“好吧好吧,两位就算是不想说,也没必要如此对待罢?”
那年轻的蛮族男人还欲揪着不放,却被年长那个拦下,神色不善地道:“中原人,奉劝你一句——高岭寨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我们平水寨也不欢迎外人,你立即离开吧。”
封亦心有疑惑,但也没有与他们发生冲突的心思,只得叹息之下转身离去。
本来还想着打听一下,看能否旁敲侧击探得殇阳窟相关线索。“殇阳窟”便是秘卷中记载,极有可能寻得“离火之精”的地方。没成想蛮族人如此排外,他连进入城寨的机会都没有。
封亦离开那处山谷之后,又接连拜访了两个蛮族人聚居之所。
让人遗憾的是,另外两个城寨对待封亦的态度与第一个平水寨一般无二。甚至最后一个城寨蛮族守卫脾气爆裂,封亦什么也没说,都差点与之发生冲突。
“奇怪,蛮族人居然如此敌视外来者吗?”
封亦皱眉思索,“没听说他们如此排外啊。”他回想了一下方才蛮族守卫的举动,自己方一出现,便立即引得蛮族人戒备警惕。“唔,好像他们本身便戒备着什么,不像是针对我一人。”
封亦干脆不再现身,径直运转身法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寨墙中去。
蛮族城寨与中原城镇的确不同,无论建筑抑或是布局都以实用为主,诸般装饰偏向荒蛮狂野,整体呈现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别样风情。城寨之中也有铺面,不过那些铺面大都门户紧闭,建筑风格也偏向中原。
封亦略微沉吟后,料定那些铺面多半是中原行商修建。
这让封亦越发疑惑了——能接受中原行商在此开设商铺,却无法接受过路行人?不对,那些商铺全都关门闭户,也没从中感知到有人的气息存在。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南疆蛮族部落个个警戒起来?
是夜。
城寨笼罩在黑暗之中,除了宽敞之地有放置的火盆,其他各处都伸手难见五指。如此之景,封亦行走城寨中如鱼得水,他甚至不需要刻意隐藏,别人也难以发现在阴影中飞掠而行的他。
封亦的目标是城寨中一栋位于地势高处的房屋。
蛮族人也有贫富贵贱之分,住得更高、房屋建筑愈发精致豪奢的,无疑便是蛮族人中身份尊贵之人。他们往往掌握更多的信息,能够蛮族封亦询问的需求。
以封亦的修为,潜入蛮族驻地轻而易举。
他的速度快如闪电,却又安静得如同幽灵穿梭。
当他来到那座三层木楼之前,身形一纵无声无息从三楼窗户飘入房间时,坐在桌案后的年轻蛮族人便惊得怔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等他对上封亦微笑的面庞,悚然惊起:“你——你是谁?”他第一个字出口时声音极大,但立即便放轻了下来,维持在只有房间两人能听见的程度。
封亦刚刚并起的剑指缓缓放下,颇为有趣地看着他:“你是个聪明人。”
他当然不是要伤他。
不过此人能在惊悸之下,一瞬认清现实,没做出什么引发不可善了冲突的举动,倒很是识时务。
那年轻人苦笑一声,缓缓坐了回去。
方才这人怎么进来的,他都看在眼里。那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遇见了幽灵!能如此轻易潜入房中,有又如此迅疾轻灵的身法,年轻人知道自己若惹怒了他,对方绝对能在卫兵赶来之前杀了自己!
封亦见他如此配合,露出满意神情:“我有几个问题,想请阁下解惑。”
年轻人一面猜着来人的身份,一面稳定心绪,冷静地道:“你说。”
“高岭寨,应当往哪个方向去?”封亦问道。
年轻人面上不动声色,但一瞬的眼神变化还是被封亦注意到:“从此地往东,行百里之后,便会见到高岭。高岭寨便是修建在高岭之上。——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们赤木寨有什么目的?”
封亦淡淡地瞥他一眼,不答,而是道:“记住了,是我问,你来回答!——我记得你们蛮族有五大部族,你们属于哪一部?高岭又是属于哪一部”
年轻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吾族共分苗、黎、壮、土、高山五大部族,高岭寨与我们赤木寨,都属于高山部族。”或许是觉得如此常识类消息并不属于隐秘,年轻人停顿一下,又补充道,“高岭寨乃高山部族最大的一个部落,吾族祖地便在高岭,族长、大祭司也在高岭。外乡人,你——好罢,你继续问吧。”
封亦对他的识趣颇为满意,沉吟着道:“我再问你,你们赤木寨人人警惕、个个严肃,一派风声鹤唳之景,到底在防备什么?”
年轻人惊讶地站了起来。
“你、不是他们的人?”
封亦皱眉——这家伙,真经不起夸!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便是!”封亦道。
年轻人目光在封亦身上打量着,看出对方态度认真,暗中松了口气,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怅然道:“你不知道么,我们厉兵秣马乃是因为马上就要面临战争了啊!”
封亦恍然之余,眉头一挑:“与谁?”
年轻人叹息摇头,道:“我现在确信你的确不是他们的人了。——当然是,与我们自己!”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哀伤。聪明的他,俨然意识到什么,从桌案之后走出来。
果然,封亦并不在乎他这般看似出格的举动。
“外乡人,你若没有其他事情,还是尽早离开南疆罢。卷入战争的话,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能脱身的了。”
封亦嘴角含笑,以一种洞悉了对方心思的目光看他。
年轻人叹道:“我这是为你好。你能轻易潜入本寨,的确本领不凡。可我们赤木寨也有实力高强的猎手,引起误会的话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也看得出来,你对本寨没有太大恶意,何必在此多生事端呢?”
封亦颔首,但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而是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赤木寨的执掌者吗?”
年轻人又不禁诧异地看了封亦一眼,有些怀疑地道:“你这人,难不成以前从未到过南疆?”见封亦径直点头,年轻人仿佛被咽了一下,“你到高岭寨,到底有什么事?难道你夜闯而入,就只是为了问个路么?”
封亦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不然呢?——我只是想找你们寨中守卫问个路,谁想差点被打一顿,原本还道你们高山蛮族就是这般排外,刚刚才知晓缘由。”
“说起来,”封亦好奇地道,“你们高山部族自己打自己,是因为什么呢?”
年轻人面色数变,缓步走向窗前。
按道理而言,未免对方突然呼救引得外面的人注意,封亦应当制止他这般行为才是。然而封亦对他的举止无动于衷。年轻人心中思绪急速转了转,最终谨慎地打消了那个冒险的想法。
“我的名字叫做‘赤霖’,是本寨祭司赤磐大人的弟子。”
“赤木寨由寨主执掌日常事务,赤磐大人掌管祭祀与传承重责。”
他说的这些消息,其实都不是隐秘,故而赤霖说得颇为干脆。不过说到战争的缘由,他却有些犹豫了。倒不是此事有多隐秘,而是出于“家丑不愿外扬”的心态。
封亦看出来此人心中的犹豫,倒也没有相逼。
他对此事本来就不是特别关心,只是顺口一问罢了。赤霖这人颇为聪明,也十分配合,封亦知晓了自己想要之事后,没想过为难他:“你不愿说的话,随便你罢。多谢解惑,在下便告辞了。”
正待转身欲走,赤霖竟出言叫住了他。
“等等!”
赤霖问道,“阁下往高岭寨有何要事?若阁下不是心怀敌意的话,其实我或许能帮到阁下。”
封亦目光一动,面露笑意:“哦?那便却之不恭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想拜访高岭寨执掌者,唔,也就是那位‘大祭司’,然后向他请教一个问题罢了。”
“求见大祭司?”
赤霖心中一阵惊疑,因为如此时局,大祭司正是其中关键。他方才放下的心,一时又提了起来。
“可否告知在下,你想要求教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唔,”封亦似笑非笑地看他,“你也是聪明人,岂不知交浅言深之理?我若是告诉你,为稳妥起见,你可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离火之精”对于封亦而言十分重要,相应的,“殇阳窟”线索自也十分重要。若是这赤霖知晓了他的目的,那断然是不能放其离开了。赤霖面色一变,显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迟疑一阵,在封亦又欲离开时做了决断——“等等,阁下,你说罢!还是那句话,若你愿意据实相告,我可以帮助你!先前未与你言说,其实我与高岭寨大祭司有所渊源。有我引见,你会免去许多麻烦!”
封亦“呵”地一声笑了,蓦地目光一凛,气势微显。
那赤霖顿时感觉滔天重力覆压而来,呼吸为之凝滞,瞬息间冷汗涔涔而落,将身上衣物都浸染侵湿。
——好可怕的人物!赤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可越是如此,他反倒越是觉得自己做对了!此人这般强大,若心怀叵测,必然危害无穷!便是牺牲自己,能探出此人目的也值得!
封亦唇角一勾,道:“好罢,既然你坚持的话——赤霖兄,你可曾听说过‘殇阳窟’?”
一夜无话。
第二日,赤木寨直到正午过后没见赤霖出门,与之相熟的蛮族猎人队长上门探望,方才惊觉赤霖失踪之事!
于此同时,距离赤木寨数十里外荒野山林中。
某处背风的僻静之地燃着一堆篝火。
封亦好整以暇坐在火堆前,烤着一只新鲜的野兔。篝火的对面坐着赤霖,比寻常蛮族人稍显文弱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颇为狼狈。
蛮族祭司修的是巫法,对身体素质要求不多,对智慧要求极高。赤霖巫法尚未入门,故而平日大多时候都在研读祭司传下的书籍,以此增长见识智慧。所以他的身躯与蛮族那些浑身肌肉疙瘩的同族不一样,倒更像中原那些文弱的富家子弟。
“赤霖兄,”
“有道是‘事不过三’,我能够容忍你一回两回试图逃逸,可绝对没有第三回了啊!”
封亦翻动着手里野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赤霖乖巧地点头,下意识伸手碰了一下面上淤青,“嘶”地倒吸口气:“明白、明白!”顿了一下,又奇怪道:“封兄,你应该猜到我知晓‘殇阳窟’的消息吧?为什么你没有严刑逼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