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赶紧松开绑着他的束缚带,齐厌蜷成一团,十指抓挠得脖子一片血痕,身体不自觉抽搐,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的人心如刀割。
老太太痛心不已,揪着袖子一个劲擦眼泪。
崔越站在床边,看着哭的肝肠寸断的齐厌,疲惫的眉宇泄露了些许难以克制的不平静。
他比常人见过更多的生死,亲自慰问过失去父母儿女的烈士家属,他们各有各的悲恸,各有各的辛苦,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他第一次见人哭的这样悲痛欲绝。
*
齐厌哭着入睡,又做梦了。
梦到他死了之后大雪停了,天气放晴了。三天后,裴鸿和裴星来到齐家,却怎么也敲不开大门。
他们报了警,见到了四处横斜的尸体。
裴星扑到徐月莲的尸体上放声哭嚎,裴鸿和警察一起将他拖出这座不祥的凶宅。
第二天,案件勘破结案,这桩惨绝人寰的灭门重案以势不可挡的姿态进入大众视野。
网友们根据警方公布的仅有的证据抽丝剥茧,将齐厌与齐裴两家的关系理的清清楚楚,消息一出就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引发了无数网友对裴齐两家的声讨与谩骂。
然后齐厌见到了很多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的善意和怜惜。他尚存人世时,所有人都当他是透明人,他死了,人们争先恐后为他伸张正义。
不过齐厌觉得没意思,因为裴鸿和崔明珠没有为他掉过一滴眼泪。
裴鸿满心后怕,“那天晚上他示弱只是想把我们引过去一起杀了!他就是个疯子!”
崔明珠被外界讨伐的声浪闹的寝食难安,神色憔悴,“我妈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叫我们回去,不用想都知道是一通骂,烦死了。”
瞥了眼裴鸿,烦躁地按了按眉心,“你别转了,转的我头晕,齐厌被那样的人养了19年,根子再好也养坏了,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顿了顿,“他太高傲了。”
锋芒毕露的高傲,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身份,虚张声势的同时还很刺人。
她不喜欢,因为她也傲,拗起来不管旁人死活,只有顺从才能和她坐在一起,所以她喜欢裴星。
如果齐厌能和裴星一样甜甜地叫她妈妈,全身心依赖她,她也会喜欢他,可惜齐厌从不会服软。
这一点其实和她有点像,所以她知道一旦齐厌和她生活在一起永远只有针锋相对,这样的母子关系太消耗情绪,不如不要。
想到这里崔明珠越发郁闷,“要不是你非要把他认回来,拿笔钱打发了也没有那么多事。”
裴鸿一肚子气没处撒,恨恨道:“怪就怪齐家人找上了裴星,齐厌又偏偏和裴星一个班。”
如果齐厌只是个像齐江一样的窝囊废,他不会动心思,怪就怪齐厌长到了他面前,却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臭性子,到头来惹得一身骚。
“现在怎么办?”崔明珠问。
裴鸿没好气,“还能怎么办,把人好好埋了,联系公关。”
齐厌这才知道,原来裴星和齐峰夫妇早有联系,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原来崔明珠不在乎血缘,她在乎的只有自己,谁能让她开心,谁能满足她,她就喜欢谁。
她去咖啡厅只是为了配合裴鸿唱红白脸,而裴鸿很贪心,什么都想要,看不起他,于是理所当然地用商场上那套欲擒故纵、你追我退的把戏驯化他。
没有真心,只有算计。
所谓父母,甚至不如网上义愤填膺的陌生人。
不过他不后悔杀人自戕,这毫无期待的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裴星在他的葬礼上泣不成声,掉落的每一滴泪水都像一颗晶莹的珍珠,摄像机的闪光灯打在他脸上,拍出一张张精美而毫无瑕疵的照片。
齐厌站在人群中,看着遗像上的那张照片。
那是他14岁中考前夕拍的身份证照,分明是一张稚嫩清秀的脸,耷拉的眉眼中却只有化不开的呆滞与愁苦。
齐厌还记得那时的心情,办一张身份证30块钱,是他一个星期的伙食费,他很心疼。
于是这张模糊的照片里写满了他的贫穷困境,此刻被摆在黄白色的绣球菊中央,任由世人品析他的艰涩,再落下两滴作秀的泪水。
他并不悲伤,只觉厌烦。
直到安老太太几次哭昏在坟前,他才终于起了些兴致。
老太太80岁了,每次在他坟前一待就是一上午,坐下就开始哭,一直哭到离开。
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外婆对不起你”,似乎把他的悲剧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没过多久,她和崔明珠断绝了母女关系,也不准崔家人再和她们来往,那是她哭的最伤心的一次,常说的“外婆对不起你”也变成了“我该死”。
齐厌蹲在她身边,听着老人家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心里好像有一个隐秘的角落被轻轻撬开了,光影与声音一齐坠落,在空荡荡的心房里四处碰撞。
他以为自己早就看透了,可此刻突然发现,他是一堆尚未完全熄灭的干柴,只要一点点火焰就能将他重新点燃。
更是一株在崖壁的缝隙里扭曲生长的松柏,霸道的根须不会放弃一丝一毫支撑自己活下去的雨水。
只是可惜,火焰和雨水都来的太晚了。
不知是不是吹了太多冷风,老太太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垮了,没等冬天彻底过去,就病逝了。
他的坟墓就此冷清下来,除了每年清明崔家会来个人来给他扫一次墓,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曾轰轰烈烈死过一回。
“齐厌,齐厌……”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声,齐厌艰难地睁开眼睛,在一片旋转模糊的光晕里看到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太。
她一手搭在他额上,苍老疲惫的脸上满是担忧,“好像没有发烧,怎么说起胡话了……不行,还是叫医生给你量一下体温。”
她急匆匆跑出去叫医生,白大褂在眼前不停晃动,医生拉起他的胳膊放温度计,冰凉的金属头让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了一下。
“奶奶……”齐厌扯着干裂的嘴唇嘶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