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一片金黄,言十安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心性难得放松下来,索性往地上一坐耍起了赖,托起一株稻穗道:“你教教我怎么看这稻穗的好坏。”
“这还不简单。”时不虞坐到他身边,把他手里的稻穗拿起来放在自己手心:“你看,这么一整株几乎算得上是粒粒饱满,没几颗空的,捏一捏,里边都是实心的。收成不好的时候则是反过来,空的比满的多,份量也要轻很多。”
时不虞又把稻穗放回他手里:“是不是沉甸甸的?”
言十安掂了掂,没有过对比,他感觉不出有多沉,但是看着这一株粒粒饱满的稻穗,他明白了这份沉甸甸,点点头应是。
“农人靠天吃饭,老天爷今年确实是开了恩了。”时不虞站起身来看着这片金黄,神情是她不自知的满足:“可惜白胡子看不到。”
“这样的时候很少吗?”
“稻穗能结得这么满的时候不多。”时不虞踢他一脚:“回家了,我要回去画画。”
言十安站起身来:“画给白胡子看?”
“这么美的景色看不到多遗憾,亲眼看不到,在画上看看也好。”时不虞不再理会他,嘴里喊着阿姑,在田埂上跑得飞快。
言十安没有急着离开,背着手独自看着这片金黄。
时不虞也不催他,甚至巴不得他能看得更久一些。白胡子说过,历史上施仁政的皇帝都是因为知晓农人的不易,政令上善待了百姓,而得到善待的百姓,能回他一个盛世。
她觉得,言十安也该知晓。
只是,她有些饿了。
时不虞趴在马背上听着肚子唱空城计,中午吃的素,为了配合言十安量还不大,她就没吃得这么少过。
一块饴糖出现在眼前。
时不虞眼睛一亮,顺着拿饴糖的手看向阿姑,眼睛亮晶晶的。
将饴糖送到姑娘嘴里,万霞把手里那一小包都递过去,打趣道:“姑娘这空城计唱得,隔着这片稻田我都听到了。”
“饿嘛!”时不虞含含糊糊的说话,甜味顺着喉咙往下,肚子终于不响了。
言则在一边欲言又止。
时不虞瞥他一眼,重又趴了下去:“挂在嘴上的话少说,轻飘飘的,没用,不如每天多送两个菜,明天我要吃肘子。”
“是。”言则心里暗暗感激,他看出来了,时姑娘看起来无法无天,实则是最体贴的人。
没让他们等太久,言十安回来了。
时不虞坏心眼又来了,特意拍马走到言管事面前,当着他的面拿了颗饴糖递给言十安:“吃。”
言十安接过去毫不犹豫的放进嘴里,往年跪多久都不觉得饿,好像这一日就该是无知无觉的,他可以连水都不喝。可今天明明吃了东西,这会却觉得饿了。
言则眼神逐渐复杂,本来决定明天送个大肘子过去,现在他改主意了,送个小点的。
时不虞身心舒畅,拍马回城。
到家后各回各屋,全程她一句话都没有劝,半句多余的都没有讲,便是她觉得那位夫人做得过分了些也不置喙,他们母子之间要如何相处,外人管不着。
她现在心里就记挂着一件事:要把那个场景画下来给白胡子看!
言十安的轻松,却只维持到回屋之前。
罗伯等在门口递过去一封信:“夫人请您去一趟这上边的地址,槐花姑姑已经被带走了。”
言十安接过来看了看,毫不意外是个没去过的新宅子,除了建国寺,他娘从不在同一个地方见他两次。
“公子……”言则一脸担心,虽然知道公子已经长大,可是公子在夫人面前从没占据过上风。
“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罗青和言则齐声道:“我陪您去。”
“你们去了,便是她拿捏我的伐子。”言十安慢悠悠的把信折起来放回信封:“怕什么,她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就指着我给那人报仇,不会要了我的命。”
门都没进,言十安转身往外走去。
去的地方离他并不远,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他上前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常随在母亲身边的兰花姑姑。
往里走了几步,兰花轻声提醒:“夫人很生气,您顺着些。”
言十安笑了笑:“我何时不顺着过。”
一句实话让兰花姑姑没了话,把人带到后挥退其他人,她留下守在院门内。
言十安看到的仍然是那样一个背影,穿一身黑衣跪于蒲团之上,瘦弱,笔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强硬。
跪在旁边的人,正是跟着他许久的槐花姑姑,眼下看来应该还未受罚。
“母亲。”
沙哑的声音响起:“跪下。”
没有蒲团,言十安直接跪于地面:“您保重身体。”
“今日你只跪了两个时辰,剩下的六个时辰就在这里补上吧。”
“母亲恕罪,家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沉默在屋里蔓延,一会后,妇人起身转过身来。她应该是很久没笑过了,整张脸都是绷紧的,眉心紧皱着,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不满意,但是五官生得极好,可以想见年轻时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
“是时间过去的久了,那些教训都忘了?”
言十安抬头看向熟悉又陌生的人:“母亲,您多久未见过我这张脸了?”
妇人不知他此话何意,眼神越加严厉。
“当年您吓住的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怕身边的人都死了,怕您生气,只能任您拿捏。”言十安站了起来,低下头看着母亲:“您再看看,我如今已经比您高一个头,现在您就是当着我的面把所有人都屠了,又如何?屠光了,您不得再送一批人给我用吗?您若对我还不满意,继续屠就是,若您用不着我了,决定自己去争那个位置,那连我一并屠了,您看我会不会多眨一下眼。”
“计安!”
“儿子在,您请说。”
妇人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整个人都带着风雨欲来之势:“是她挑唆你的?我就不该留下她!”
言十安笑了:“您为何会觉得,由您一手教出来的人能轻易被一个相识不过几个月的人左右?若我这般心志不坚,那到底是我本性不堪,还是您,这些年的教导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