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瘦了……”左央抱着韩静安，把她举起来一点，“轻了……”
左央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酸溜溜的，很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每个字里都透着心疼，以前他以为自己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肉麻又虚伪的关心，但是现在看来，这是本能，左央就是觉得很难过。
韩静安把头使劲儿蹭在左央的肩膀上，其实左央好像也瘦了，少年的锁骨硬朗而又清冽，韩静安用力地抱着他，恨不得把自己揉进他的骨架里，就做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个拥抱很漫长，让韩静安觉得很惊喜，以前左央每次抱她都好像跟上刑似的，恨不得每次触电一样碰到就撒开，这次竟然是韩静安觉得时间有点长、垫着脚有些累，她在左央肩膀上蹭了蹭鼻子，闻着他衣服上熟悉的味道，突然一拍脑门儿。
“等等！我有礼物送给你！”
韩静安抓着左央的手，把他拽到车尾，后备箱里装着几只纸箱子，奇奇怪怪的，有方便面的、矿泉水的，还有狗粮的……韩静安极其粗暴地扯着箱子，“这包装也太良心了吧？”
左央想上去帮忙，还没凑过去，一只箱子已经在韩静安的暴力拆卸下被大卸八块，几只淡蓝色的纸盒从里面掉出来。
“喏！都是给你的！”
几只、几十只……左央看着箱子，里面密密麻麻都装满了同样的小盒子，他诧异地拿过一个，还没拆包装，已经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可能得有几百个，我没数过！”
韩静安说，这些都是她常用的香水，也就是左央说很好闻的那种，她跑遍了城里所有的专柜，去了之后就是大扫荡，左央都能想到她那透着暴发户劲儿的语气：“把你们这儿的香水都拿出来！我都要了！”
就因为……自己在实在没话找话的情况下随口说的那句“挺好闻的”？左央的鼻子一下就酸了，这次没控制住，两滴豆大的眼泪飞快滚落下来，掉在他的胳膊上，烫烫的，一下就疼到心里了。
好在韩静安没有看到，才得以让她毫无顾虑地把剩下那番反复在心里斟酌许久的话一口气说完。
“等我走了之后……”过往的车灯照在韩静安的脸上，她的脸明明暗暗，双眼却炯炯有神，丝毫不符合她说的这些话，而她的口气自然顺畅，平静得就好像在讨论晚上想吃什么，任谁都无法相信这些透着不真实感的话之下，藏着的是这个年纪所不该面临的沉重，“这些香水够你闻一辈子的！我也只能做到这儿了，对不住啊！真的，我对不起你！”
韩静安的语气特别诚恳，其实在这次发病之前，她因为自己和左央的关系已经跟程一蠡吵了好几次，程一蠡很少骂她骂得这么凶，除了以前逃院之外，在他看来，韩静安这事儿比逃院恶劣多了。
“他说我不该骗你！”韩静安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大概是表示歉疚的意思，“倒也不是骗哈，就是……我不该瞒着你！”
韩静安没想到自己的情况会恶化得这么快，她给自己做出的最乐观的设想是，在自己死之前，左央可能就跟自己吵着要闹分手了，本来啊，这段恋爱里，韩静安也没感觉到左央有多么的“非你不可”，她就是想要个左央这样特别好玩的男朋友，或许本来就是玩心怂恿，顾不上考虑那么多责任感。
后来听说左央一路背着她跑了好几公里自己才捡回来这条狗命时，韩静安一下就嚎啕大哭，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错了，她会让左央伤心的。
“本来想着跟你闹一场，咱们就这么分手，估计你将来也能好受点儿……”
左央气得想咬人，“你以为你是韩剧的男主角呢？！”
“对啊，想一想，太套路了，再说，我也舍不得……”
越是知道时间不多的时候，才越舍不得，韩静安想把所有时间都用来跟左央一起，别说跟他演什么冷酷无情的戏码，现在让她跟他闹点别扭她都舍不得，韩静安只想跟他腻味，甜到齁的那种。
“所以，你就原谅我吧！”韩静安两只手勾着左央的脖子，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眨巴着大眼睛，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毕竟这是看家本领，以她这混世魔王的性格，也全靠卖萌才能活到今天吧！
左央半晌没说话，要是说出来他在干嘛，韩静安可能会气吐血——他在冥想。
起初接触冥想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教程上说的很简单，就是认真体会自己感知到的一切，后来左央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儿——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是吃饭”、“运动很累”这种不过脑子的认知，可是如果细细去体会，会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和我们惯性自以为是的不一样，就像现在，左央知道自己在“拥抱”，可拥抱具体是什么感觉？他要弄清楚，要把每一刻的细节记下来，他能感觉到韩静安的身体随着呼吸而轻微起伏，在她紧张的时候，身上的肌肉都会紧绷一点，比如她问自己能不能原谅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很瘦，脊背和两侧的肋骨都能摸到，皮肤是柔软的，刚刚出了汗，有一点点黏腻，发丝从胳膊上不经意扫过时，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轻轻的痕迹……
这些都是真实的！左央却觉得不可思议，她真的会离开吗？怀里的这具身体，真的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可能，真的要认输？
“上车吧！”
左央说着，没给韩静安回答的机会，自己率先上了驾驶位，然后，就像每次韩静安载着她却不告诉她目的地一样，左央面对韩静安的追问也是一言不发，只是奔着目的地猛踩油门。
十来分钟之后，左央就停在了医院门口，不假思索拉着韩静安进了病房门，把她按在床上盖好被子。
“慢点慢点儿！你要闷死我啊！这是给死人盖被的方式吗！？”
左央没心思跟她开玩笑，郑重地抓着她的手，感觉她纤细的指骨用力与自己的手指扣在一起。
“你不是说，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想要一个看起来无所不能、再难的事儿都能做到的男朋友吗？那你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医院好好呆着，好好治疗，我不信你会死！肯定有办法！这事儿一定可以的！你可以活下来！活很久很久……”
这大概是一个奇妙的夜晚，或许在医护人员眼中，这样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可对于每个亲历者来说，这样的时刻认真而又庄严，韩静安和左央抱头痛哭，鼻涕眼泪抹在对方的怀里、肩膀上，他们紧紧抱着对方，好像这样就能改变命运，让时间漫长得像永恒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