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们计划要这样填，您看行不行……”
在惠星小时候，她妈没时间陪她玩，就经常给她听磁带，其中有个故事叫做“预先取之必先与之”，讲的是楚庄王要厚葬自己的马，提出的规格简直比安葬人还高，满朝文武群臣纷纷反对，楚庄王却置之不理，声称谁再敢反对就严惩不贷，在这样的情况下，大臣优孟来到宫中哭丧，提出应该以国葬的标准来葬马，最后让楚庄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
小时候听这个故事，更多的像是看故事会，其中的道理听起来也是生搬硬套，如同符号公式死记硬背，但是长大之后，惠星才明白了这个故事中的精髓。
优孟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让楚庄王愿意听他说话，说来好笑，人性和世界本来就这么真实，很多人觉得只要自己说的是对的就行，对方不听就是对方的错，但是，再对的话，对方压根儿就不想听，又如何？扯开耳朵硬灌进去？而对方是错的又如何？世界上大道理那么多，真正能履行的人有几个？走进社会最真实的地方在于，我们以为我们学到的对错是非是为了更好的在社会中闯荡，可真正走进去才会明白社会根本不讲对错，相比较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处处苛责别人，倒不如放下批判别人的眼光，真正明白“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事情做成、让所有人过得更好。
预先取之必先与之，惠星后来重新审视这条大道理，才终于明白，认识对错很简单，但未必有用，至少，不能用在审判别人上，道德的作用在于自省，而不是让我们自傲，作为攻击和批判别人的武器！至于这条道理有用与否……惠星是一个数据狂，看看历史上成败英雄都是什么性格，自然也就知道这是否奏效，一句话说的对不对，用的只是一小部分功力，更大的力量在于能否让别人听得进去。
所以，看到肖爷爷的时候，惠星没有在“肖爷爷精神不正常”这个问题上卡住，她飞快地越过了这个问题，跳到下一个步骤——怎么让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和自己沟通。
她的装疯卖傻，也就表现了“预先取之必先与之”的精髓。
左央看得一愣一愣的，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惠星到底在干嘛，第二时间就已经在心里拍手叫好了，这丫头果然有一套，左央连连点头，心说自己折腾了一晚上，想的一直是怎么让肖爷爷变得正常一点，却从未想过试图让一个不正常的人跟自己正常沟通本来就是天方夜谭，而惠星却不动声色将这一点化解了。
听说要把这个地道填上，肖爷爷表现得很开心，孩子似的连连拍手，“早就应该这么干！”
“是，这个洞对祠堂的风水不好！”
“没错儿！死了那么多人，能好吗！”
听到这话，左央和惠星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死人？死了什么人？
“那些人都是死在地洞里吗？”惠星凑近了一些，试探性地轻声问道：“尸体在地洞里？是怎么死的？”
“打仗！”肖爷爷抓起刚才给惠星吃的木头，做了个打枪的姿势，“啪啪啪！都是枪打死的！”
惠星又是一紧，此时还不知道肖爷爷这话是真是假，只能耐着性子继续问道：“那……是什么时候打的仗？”
“好久以前！”
说完这话之后，肖爷爷就不太配合了，好像是他关心的话题已经说完了，不打算跟他们再继续下去，这次不管惠星再怎么问，肖爷爷的话题只是一个劲儿往别的地方跑，眼看惠星急得抓耳挠腮，左央一咬牙。
“您是不知道吧？”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肖爷爷的性格特点还是很好捕捉的，这个人活了很大年纪，远超很多的同龄人，在一个对祠堂如此看中的传统村落里，这样的老人大多被配上“德高望重”的名号，后背儿孙的尊重和唯命是从更是已成习惯，这样的老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受不了别人的挑衅，说白了，不能忍受权威遭到质疑，也就是最害怕激将法的性格。
果不其然，左央这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了肖爷爷的激烈反应。
“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场仗我也打了！我就是眼看着他们……”
老人哭了，经受过雨水的冲洗，那双眼睛变得矍铄有神，他的嗓音有些哽咽，可是话却变得清晰了几分。
地道，很早以前就有，具体是什么时候，肖爷爷记不清楚，小时候他们跟着大人到祠堂里去祭拜，孩子们还借着那地道玩官兵捉贼的游戏。
“那是我们小时候玩的地方，一眨眼就成了真刀真枪打仗的地方，当年在那儿打着玩的人，一下就死了，再也没能出去……”
肖爷爷很伤心，老泪在那张老脸上像走迷宫似的不停折返翻山越岭，委屈的样子就像个孩子。
左央抽了抽鼻子，再看旁边的惠星早就已经泣不成声，他们突然有点儿后悔，为了那段故事掀开老人的伤疤，真的对吗？有些记忆或许不是丢失了，是被我们刻意掩埋起来的，想要将一个人好不容易埋藏起来的痛苦重新挖掘出来，翻开血淋淋的伤口，对他们而言真的公平么？
但是这一次，不管左央和惠星是否想问下去，肖爷爷的话早已经停不下来。
“都在那个地道里面，”肖爷爷的目光无神地望着墙面，仿佛穿透一切回到了过去，他狠狠地擤了把鼻涕，哽咽着道：“我们跳进去，鬼子就进来追，没有办法，必须把他们引进来，其实进去的人都知道肯定要死在里面，可是没有回头路，我们不死，村里人就完了……都是主动跳进去的，我本来也要进去，别人把我拦住了，我说不行，你进去了就要死，他说谁进去肯定都会死，谁死都一样，还笑了，让我替他把孩子养大……我知道啊！他是替我去死了！他明知道！我们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