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下进入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外部问题好像全都解决了，可内部的事情反倒更复杂，郝文铭的命运就在左央和惠星手上，是死是活，看起来好像只是动动手指头发条短信的事儿，可左央和惠星却好像攥住了断头刀上面的绳子。
到底给不给他活路呢？
对于这种事儿，左央本来就没兴趣，惠星呢，又是个数据狂，你让她解决数据，一分钟能把π算到几十位以后，但要说让她在感情问题上说个是非对错，惠星就现场当机了。
“我觉得……”左央咬着嘴唇，给自己和惠星都留了条活路，“这么重要的事儿，我要回去考虑考虑再说！”
惠星也极其罕见地无比迅速同意了左央的提议，俩人达成一致，决定先让程一蠡去查查郝文铭这么遭人恨的原因，然后再做决定，并美其名曰“客观理性”。
项目的事情难得地暂时没什么可烦心的，左央决定回去抄抄最近的课堂笔记，刚一进宿舍就看到了肖小宝，一边拿起他字迹横飞难以辨识的笔记狂抄，一边给肖小宝汇报起了项目的情况。
“我跟你说，”左央头也没抬地叹了口气，做了个极度心累的表情，“本来想跟你说，但是你们那个祠堂那儿又没电，打游戏都没能连着打卡！但是幸好没说！”
左央心说，自己一个人跟那儿坐过山车也就算了，就肖小宝那个心理素质，要是把这中间的一波三折给他说了，估计能把他弄出心脏病来。
“反正你放心吧，我们已经跟甲方提交了方案，然后啊，”左央好歹算是在惠星的提醒下没忘了正事儿的，“包括你们的祠堂，可以一起维修，这样就不用大家掏钱了！”
肖小宝满脸感激，立马端着盆要去给左央打水泡脚。
“你别！我还有更好的事儿没说，要是说了你还不得给我现场泡个澡！”左央一脸兴奋，他早就想好了，和免费修理祠堂相比，左央觉得这个才是重磅惊喜，“甲方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提案，答应改成一个展览馆，这样的话，我觉得肯定能促进你们那儿修路！”
关于这件事儿，还是惠星提出来的，左央当时想了好长时间，本来不想同意，他不知道修路对于那个地方来说是不是好事儿，毕竟是一个很淳朴的村落，如果真是修路了、做成博物馆了，那么当地人的生活会更幸福还是相反呢？左央不知道。
但最后还是惠星以她的亲身经验说服了左央，一个地方的淳朴民风固然可贵，他们也看过太多很朴素的地方因为改成了旅游区，当地人也和城市人一样陷入物欲的追逐和攀比中，这一点纵然不好，可交通的便捷却能为他们提供更多的生活享受，比如说求学、比如就医，惠星是在那个老城区长大的，她看过太多因为不能及时就医而病情恶化的人，比如她自己小时候就曾经遭遇过，发展一定会带来一些弊端，可好的地方更多。
在这一点上，老脑筋的左央经历过最近的一些事情后，也稍稍发生了转变，仔细想想，倒是觉得惠星说的没错儿，不由得也因为这一提议兴奋起来。
然而……肖小宝的脸上却没有出现左央期待的那种兴奋。
“左儿，”肖小宝揪着衣摆，这是他陷入纠结时的惯常表现，“那个……是我们的祠堂。”
“我知道啊……”左央看着肖小宝，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我们村儿，一辈一辈的人，死了之后都住在那儿。”
肖小宝用了个很特别的词儿，“住”，这让左央觉得很意外，也很陌生，恍惚间好像有种错觉，就是，那些人还住在那个地方，他们还活着，像活生生的人一样。
既然是活生生的人，就会有需求，而不是冷冰冰的祠堂和牌位。
“我们小时候，是不能随便去祠堂玩的，大人们说了，会扰了祖先们的安宁。”
这句，左央终于听懂了，连小孩去玩都会扰安宁，那就是说……
虽然是懂了，可左央还是有点不能“理解”，那就是说，建博物馆，也会扰祖先的安宁？可是……这就是左央不能理解的地方，他是在城市里长大的，从小讲的是科学，反倒觉得祖先的这些规矩离他们远了，而惠星更是如此，他们小时候要学的是英语、钢琴、芭蕾舞，就连国学班、弟子规也是这些年的孩子们才开始重新捡起来的东西。
事死如事生，这种概念对左央来说太遥远，毕竟他从小接受的社会观念就是“为了环保和土地使用而推行火葬”。
肖小宝好像怕左央听不懂，又着重重复了一遍，“我们不想让祠堂那么热闹，对于先人，那是不对的……”
说完之后，肖小宝又恢复了他那揉搓衣角的动作，左央知道他在纠结，肖小宝的性格就是这样，说白了有点儿唯唯诺诺，他害怕左央生气，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但看他的动作，就知道肖小宝不想退让。
不光是他，左央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决定告诉二舅和肖爷爷那些村里人，如果说了的话……他们的反应只会比肖小宝更激烈。
怎么办？左央头疼不已，就像那句话说的，按下葫芦起了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如果只是甲方不同意让郝文铭参加项目，大不了他们狠狠心再去找别的甲方，可如果他们这些村里人都不同意的话，左央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曾经听老师讲过类似的案例，明明是古宅，按理来说好好地复建、保护起来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当事人对宅子有着特殊感情，就是不同意，远的不说，牛三阳的宅子不就是个典型案例吗？
那么就是说……自己又白忙活了？左央放下了手里的笔，什么笔记不笔记的也抄不下去了，只觉得一脑门子官司，当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韩静安又嚷嚷着让他搞那个什么vr，左央也没有心情，只是含混地应付了一句就睡了。
好生生的一个夜晚，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本以为能好好睡一觉，可接连不断的梦境却让左央好像在一个左右为难的迷宫里，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做还是不做，好像已经不是努力不努力就能解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