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央没有等到答案，韩静安就睡着了，也忘了那个吻，竟然让左央还有点儿失落，他轻轻晃着吊床，揉着韩静安的头发，就这样也沉沉睡去。
那天晚上左央没有做梦，长时间的焦虑和快节奏的工作以来，他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放松过，事后想想，还真是要感谢韩静安那一番刺耳的宽慰，如果不是她，左央觉得自己肯定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陷入介于愤青和忧伤艺术家之间的状态，久久难以自拔。
第二天上午打响第一节上课铃声的时候左央才终于醒了，没直接睁开眼，宿醉的混乱中，昨天晚上和韩静安说的所有话一股脑在脑袋里面像抽水马桶般飞速旋转，左央心里有点儿紧张，啊，一夜之后，自己竟然是有了女朋友的人，还真是有点儿不太好接受这种状态，犹豫再三，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韩静安走了，并没有给他留一个尴尬问好的机会，左央看着满地空啤酒罐，一个啤酒罐上还沾着韩静安的口红。
不是做梦……但也不像是刚确定关系的状态，左央一拍大腿，顿时觉得极其郁闷——自己的初恋啊！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紧跟着，左央接到郝文铭的电话，他的大嗓门儿就像醒酒药，让左央一下清醒不少。
“来报道！还上不上班了？有没有点儿集体荣誉感？来看看我给你们接的大项目！”
左央坐着公交车，回想起上次自己坐公交车去郝文铭那儿，也是宿醉的状态，这大概就是他和郝文铭之间的命运属性，好像没喝酒就不能跟他见面似的。
左央赶到文明建筑事务所的时候，惠星已经在办公室里坐了好半天了，看着郝文铭那唾沫横飞的样子，以及惠星一脸无奈的表情，想来是已经忍受了很久，她望着左央的目光中甚至有些求救的意味——说得连惠星这张面瘫都有了表情，左央闭着眼都能猜到郝文铭是多么的难以忍受，这让左央和惠星一下就有了种战友之间同命相连的感觉，本来以为会存在的芥蒂和尴尬都一扫而空。
“你可来了！”郝文铭极其热情地对左央招招手，“那我再说一遍啊……”
惠星腿一软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扶着左央，低声道：“交给你了！让我喘口人气儿！”
郝文铭当然没有直接说他接到的项目，当然是趁着这个机会先把左央批评教育了一番，毕竟是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当领导的机会，不能就此罢休。
“虽然是做得不错，但是呢，还是你忘了最关键的问题！你来闻名建筑事务所是为什么？说！为什么！”
“为了……”左央昧着良心道：“在一个更好的单位，能获得更好的实习机会……”
“那不就得了！”郝文铭好不容易有炫耀的机会，岂可轻易放过，对着左央絮絮叨叨道：“现在看到了吧？依靠一个好平台才是靠谱的！”
左央低声嘀咕，“对啊，依靠事务所，然后项目让宏建又给收回去了！”
郝文铭跳脚瞪眼一拍桌子，“你还有理了？这项目是我接的吗？不知道你和惠星从哪儿鼓捣来的，还在我这儿趾高气昂，牛三阳这个项目我为啥不管，我就是不愿意吭声！我知道这项目不靠谱！你们还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郝文铭一推六二五，把他之前觉得牛三阳宅子不赚钱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果不其然啊，老板选择性失忆让下属背锅的事情就是这么常见，任凭左央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碰到这种时候还是哑口无言——你能和不要脸的人吵架吗？
“干项目，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也没见有多难，”左央忍不住狡辩道：“不干是不干了，但也没白干啊！宏建不是把我们干的那些活儿的钱给打过来了吗？”
郝文铭没想到左央突然谈钱，一时语塞，眼珠儿滴溜溜地转，左央一看就知道他没憋好屁，“对啊！钱呢！您不是什么都没管吗？那咱们之前商量好了，谁的项目归谁，这钱是不是……”
“那我不是还要给你们走账交税吗？再说了……你看……”郝文铭的嘴皮子有点儿干，他局促地使劲儿舔了舔，“你看啊！对！咱们不是还要继续干下去吗？不能着急要钱，这钱不是不给你们，咱们先拿来做接下来的项目，到时候赚钱了，这就是你们最大的投资！”
左央早就猜到想从郝文铭手里抠出钱来没那么简单，冷笑一声，“您也别紧张，没俩钱儿的事儿，看把你紧张那样儿，我不要，你也别磨叽了，就说找我们来干嘛吧。”
“当然是有项目！对啊，我刚才正要说，这不是让你打岔打跑了吗？做项目讲究的是人脉，这人际关系玩好了，项目不就水到渠成了吗！我啊，昨天晚上参加了个饭局……”
难怪左央隐隐约约还能闻到酒味儿，郝文铭办公桌的脚底下还有个啤酒瓶，上面挂着新鲜的泡沫，估计这货又喝多了，早上给自己来了一顿还魂酒。此时郝文铭眯着眼睛，好像还在回味昨天晚上的饭局。
“来的都是大咖，有建筑公司的老板，海归的独立设计师，还有……”郝文铭压低声音，一脸神秘道：“上面的领导，不过说了你也不知道是谁！反正吧，他们聊起来一个项目，这项目实在有点儿棘手，没办法，大家就把我给推出来了，这种活儿啊，不是我吹，圈儿里除了我之外，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干！”
夹杂着郝文铭见缝插针的吹嘘和显摆中，他给左央介绍了一下项目情况。
“建筑主体都做完了，明朝的木建筑，但是外部装修一直不过关，木头嘛，玩得就是个榫卯，没有两下子可玩不转，这不，他们就把这活儿交给我了！”
郝文铭手里拿着建筑图纸，左央已经迫不及待，推开他，将图纸缓缓展开。
经过短暂的沉默，左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干得过！老板，牛啊！这项目干得过！”
左央也知道自己是个没什么眼界的人，他对自己的评价非常到位，“小家子气”，就是那种看到什么一兴奋就什么大局观都忘了的人，眼下他看着那建筑图纸，且不说整体结构，整体结构当然是相当牛的，左央做梦都想能摸一摸这样的项目，虽说大结构已经做完了，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看一下效果图上的外饰，左央还是觉得这个项目本身已经让他high起来了。
学古建筑的人，哪个不想碰碰榫卯？包括牛三阳那个项目，左央给惠星说的时候，光是一个榫卯也能让他兴奋个三天三夜，现在一看，这事儿可能还真是因祸得福，又或者说，塞翁失马，前面丢了牛三阳的项目还让他心里很是个不痛快，但现在一看，合着那个项目被宏建收回去，也可能是老天为了给他们腾出时间来干更好的项目。
“那就商量好了，时间还有点儿紧张，你们俩今天下午没课吧？先去看看情况，做个施工计划！”
没课？左央心说别说有没有课，哪怕是有考试，为了这个项目他都能推了，不等郝文铭把话说完，左央已经迫不及待冲出门，带着惠星就往工地跑。
工地位于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说是区，那是从行政划分的角度上比较给面子，其实就是个村子，周围连公交车都不通，为此，左央特地带惠星回学校取了他的“坐骑”，那辆在工地上被磕得稀里哗啦的死飞，死飞没有后座儿，惠星一路上站得两条腿都失去知觉了，后来干脆就撑着左央的肩膀，半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他身上，谁知即便如此，下车的时候还差点儿被左央一抬腿给抡下去——他懂什么叫怜香惜玉？觉得自己能站一路，惠星肯定也能，连下车的姿势都是习惯性的，压根儿忘了自己后面还有个姑娘。
下公路的路口，俩人看到了几张招商广告，巨大无比的广告牌已经褪色，显得很是饱经沧桑，广告牌是楼盘招商，也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但周围连个新楼盘的影子都没有，很明显是黄摊儿了。
“这个地方……”惠星捂着嘴，一辆车飞速从路上经过，扬起的尘土足够把他们埋了，“也太原始了！”
“非也，你看，就是这么原始的地方，老建筑才能保留下来啊！”左央说着，手搭凉棚，终于在一群破房子中间，找到了一座崭新的明朝建筑。
说是明朝建筑，其实情况和牛三阳的宅子差不多，就是横梁之类标志性构建是明朝特征，这种宅子一般都被私人买下来了，作用各异，共同的特点是经过无数次翻修，基本上没有啥保护价值，否则也不会落到郝文铭的手上，而好处就在于这种宅子可以尽情地大改特改，毕竟，也是上头根本看不入眼的小项目。
左央和惠星推开门，在后院一堆水泥瓦片中间找到了看房的老大爷，然后，经过一番攀谈，左央就恍然意识到，自己又特么被郝文铭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