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声又起,双掌再出。
杨朝夕见状、果然拳风一变,气凝两臂,形若熊罴。骤然一掌斜斜拍出,竟然后发先至、重重与惠定方丈一掌交在一处,毫不逊色。
胸膛却被那“千佛掌”击中,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龙在田、蛇姬等人瞧得倒抽冷气,也不知这一掌捱下来、肋骨到底断了几根?心中已为他默哀起来。
小蛮却惊出悲声,深眸含泪叫道:“公子——”
惠定方丈面上已露出得意之色,狞笑道:“小杂毛!本事不济,还敢跑来强出头!这一掌便是提醒你,人外有人、山外有……咦?你怎会无事?!”
“小蛮!公子好着哩!凭他也只配给公子挠痒痒。”
杨朝夕望向小蛮,喜笑颜开。转脸却见自己新换的袍衫、被惠定方丈一掌拍裂,露出内里的金丝软甲,登时无比心疼道,“老秃驴,今日若不赔我一副新袍衫,小道便把你天灵盖揭了!”
说罢,索性将袍衫扯下,将金丝软甲与素色汗衫一并暴露出来。旋即又是数掌接连挥出,看似全无章法,却将惠定方丈几度躲闪都给逼了回去。
惠定方丈见避无可避,只得挥掌硬格。岂料杨朝夕双掌非但势大力沉,而且愈来愈快!挥突之际,寒风簌簌,不见掌影,只闻雷声!
双掌拍在惠定方丈掌、腕、臂、膀各处,直如被重锤锻打一般,痛得他心包都开始抽搐起来。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这小杂毛究竟是哪家宫观、哪位高人教出来的怪胎!虽说道门内丹术、胜过释门罡气修习之法,但似这般霸道的拳法,却也闻所未闻!比之释门‘般若金刚掌’之类至刚至阳的掌法,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内外兼修才是正途啊!”
杨朝夕自是听不到他心底的咆哮,自己一双肉掌对他一双肉掌,只觉十分公平合理。这七八式“拍山掌”循环使出,貌似愚鲁、实则摹效熊罴,果然逼得惠定方丈仓皇招架,一套“千佛掌”终于一招不落、尽数使出。看得杨朝夕连连颔首,心旷神怡。
小蛮也早破涕为笑:“公子莫再淘气,快些将他制住,咱们寻人要紧!”
杨朝夕一口应下,见惠定方丈守多攻少、且战且退,早没了方才骄狂之色,心知今日这毫无征兆的一场拼斗,也该有个结果。于是催动内息、拳路再变,足下使出“一苇渡江”轻功,手上却是新学的“千佛掌”,似模似样向惠定方丈攻上。
惠定方丈接下几后,登时惊骇莫名:“小……小杂毛!竟能过目成诵!!”
平心而论,杨朝夕打出的“千佛掌”与他这“原汁原味”相比,只是略有些生涩,其余不论掌形、力道、角度、缓急等,都拿捏得十分精准!若叫外行来看,不敢说是十分雷同,简直就是一毛一样!
杨朝夕却知自己这西贝“千佛掌”只是形似、远未达到传神的境地。毕竟道门内丹之术修炼的内息,与释门罡气相较,却是大相径庭。
拳形可抄,内功难学。自己这“过目成诵”的本事,也只能唬一唬寻常习武之人罢了。
然而寺僧拳面溃败下,惠定方丈却哪里想得到这许多?眼见自己压箱底的掌法、也被这杂毛小道士偷了去,打得自己再无招架之力,顿时斗志全无,万念俱灰。
就在杨朝夕一面出手、一面印证之时,惠定方丈忽地疾退数步,撤掌而立,合于胸前,怒视杨朝夕道:“小杂毛!有胆你便一掌拍死老衲,看你那杂毛师父如何饶过你!哼!”
杨朝夕看他罢手,知已服软,只是兀自嘴硬罢了。
接着便见乞儿帮、潇湘门中人凑了上来,将他五花大绑,推倒在地。当即也收了拳势,展颜笑道:“哦?老秃驴竟识得我师父?”
一众寺僧听他言语不逊、一口一个“秃驴”地叫着,皆是怒目而视、詈骂不休。惠定方丈却将僧袍一挥、止住众僧,昂头冷笑道:
“小杂毛,‘白衣山人’李长源的名头,朝野之中何人不知?哪个不晓?方才你有几招剑法,除了长源真人、又能从何处学来?且这件‘玄丝软甲’乃御赐之物,若非师徒、他有如何肯舍予旁人?”
杨朝夕颔首笑道:“惠定方丈果然心细如发,不愧为一寺之首!若非你寺中僧人胡作非为,又是合谋骗财、又是行凶杀人,小道还真愿与你大动干戈,没得伤了和气!”
惠定方丈又是一声冷哼:“杨少侠,今日成王败寇、鄙寺上下认栽,你也不必惺惺作态!至于你招来鸷鸟、杀伤我寺中僧徒,却是不死不休的梁子。老衲并寺中僧徒,必报此仇!”
蛇姬闻言,娉婷走来,一边抚弄小蛇、一边漫不经心道:“方丈此言,当真可笑。你既以认栽,又何须再大放厥词,扬言要寻杨少侠的麻烦?
若非你崇化寺强词夺理、不肯认错,还摆出凶险大阵来,欲置我等于死地。杨少侠必不至下此重手,而我潇湘门也不用拼着受伤、与你百余寺僧恶斗。”
龙在田也揉着手臂正色道:“惠定,你我又不是第一天认得,作什么干了错事、还抵死不认?如今既已败阵,便该老老实实、将那惠从和尚的下落告知潇湘门。还有我那义兄王叟、究竟关在何处?烦请叫一两个寺僧带路,免得我等再与你为难。”
杨朝夕已蹲在了惠定方丈身前,眼神玩味道:“要寻小道的麻烦,今日须先活下来再说。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该何去何从、想来不难选吧?”
惠定方丈面色一阵变幻,才忍气吞声道:“那王叟半死不活,我令人关在后院僧寮中了……至于惠定师弟下落,老衲确实不知……只知近来他与景云观观主施孝仁过从甚密、一齐去‘易水阁’接了几桩差事,至今尚未回寺……”
龙在田、蛇姬听到“易水阁”三个字,顿时面色大变,知道此事绝不简单。
杨朝夕瞧着二人情状,又是头一回听说“易水阁”,不由奇道:“龙帮主、蛇姬姊姊,这‘易水阁’是什么地方?为何二位惊诧至此?”
蛇姬似未听见他的问话,喃喃吟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龙在田则语气凝重道:“杨小友,这‘易水阁’乃是江湖第一刺客帮派,以杀人求财为业。阁中刺客众多,手段皆高明无比,且只认钱、不认人。只要银钱给够,便是想取当朝圣人的性命、也未尝不可;可若只是红口白牙,哪怕圣人亲至,也未必卖面子给他。”
杨朝夕大为震怵:“小道初涉江湖,竟不知还有这等奇怪帮派!可既以杀人为业,不免要得罪江湖同道、也必难为朝廷所容,为何还能留存至今?”
龙在田叹道:“一来这‘易水阁’行事素来低调,几处据点亦十分隐秘,非阁中之人带引、决难入内;二来‘易水阁’中高手如云,朝廷剿之不尽、各门派又招惹不起,才渐渐无人肯与之相抗。
若潇湘门首席大弟子熊苍,是因上了‘易水阁’的悬赏暗杀名册、才遭了惠从毒手。那么在‘易水阁’发出悬赏的始作俑者是谁?动机又是什么?则更叫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杨朝夕默然点头,登时回想起昨日傍晚、自己在馆舍檐下瞧见的那一幕,心中早惊疑得无以复加。忙转向蛇姬道:
“蛇姬姊姊,若小道猜得不错、昨日你们寻到恭安坊的那处馆舍,应当叫做‘泰安旅舍’罢?”
蛇姬正愁眉不展,忽听“泰安旅社”四字,登时扭过头来,妙目含光道:“杨少侠如何知晓?!”
杨朝夕拱手惭道:“昨日小道与……小道遇雨,恰在那‘泰安旅社’歇宿。听得隔壁异响,便潜至那窗下偷看,恰见三个蒙面凶徒对一男子施暴、似在逼问什么。但那男子宁死不肯开口、最后被折磨致死……现下想来,那男子定是熊苍无疑了……”
不待杨朝夕说完,蛇姬身旁臂缠白蛇的女子秀目圆瞪、怒气冲冲道:“你这人当真冷血!见人有难,为何不出手相救?!竟眼睁睁瞧着熊苍遭人毒手!!”
说罢便要动手。杨朝夕忙退两步,却是哑口无言。
蛇姬却将那女子拦下道:“花姬,莫要放肆!那时杨少侠与熊苍素昧平生、又不知三个凶徒深浅,必以身犯险、贸然去救?换作是你,你肯出手么?”
花姬当即撇过脸去,恨恨不答。蛇姬才又转向杨朝夕道,“不知杨少侠可曾听他三人提到什么?为何定要杀我门中弟子?”
杨朝夕摇摇头:“当时雨声太大,三名凶徒又压低了声音,是以并未听清。只瞧见他们将熊苍路引、铜符搜去后,便取出一只青瓷瓶,将许多胭脂粉末洒在熊苍身上……想来便是那‘溶尸销骨粉’了。
后来他三人忽地冲出客房,恰与小道打了个照面、便动起手来,身手却也了得。言语中、似识得太微宫宫使王缙……小道不欲被他们认出,便扯了个谎,将他们诈走……谁料竟将杀人凶手放过,小道万分抱歉!”
蛇姬只是哀叹一声:“不知者不怪!也是熊苍命中当有此劫……说不得、我潇湘门要去那‘易水阁’走一遭,打探一下那三个凶徒的下落!咱们就此别过罢!”
“不可!”龙在田忽地开口制止道。
杨朝夕与蛇姬等人,登时循声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