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反击,险中求胜。
同罗·蕙绮丝拍了拍波澜壮阔的胸脯,拔下狼牙短刃,终于如释重负。
曾小黎壮硕身躯已自水流中浮起,几下扑腾后、竟抱住一根人腰粗的巨木,声嘶力竭叫道:“刁妇人!臭番子!你使诈……咳咳!有胆再与俺大战三百回合!咳咳咳……”
两个武僧驱舟而至,想要接引曾小黎上岸,却被暴怒的她一掌拍在船舷上,险些将小舟拍翻。
岸上围观的野鹤宗门人弟子,无不心头火气、义愤填膺,“忽喇喇”一下子便向回纥汗国同罗部武士围了上来,便要讨个公道。同罗部武士也不露怯,在首领同罗·阿布思率领下,纷纷抽出弯刀短匕、架在身前,口中爆出一串串“呜噜咕唧”的回纥语,想来也问候对方亲族之语。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灵真禅师又领着武僧、斜穿而至,将两方人马隔开,声如洪钟道:“诸位息怒!登台比武,各展其能,愿赌服输!岂能因一时落败便刀兵相向?不但输了比武,更输了宗门气度,徒增笑柄尔!”
说话间,武僧已分作两列,齐眉棍再度架起,连成两道人形围栏,防止两方人马做出过激之举、闹得不可收拾。
双方怒意略减,同罗·蕙绮丝已携着鹘翎弯刀、回到同罗部武士当中。再看那落水的曾小黎,竟是手脚并用、顺着那巨木重新爬回四方台上,仰面躺倒,嚎啕大哭。直哭得肝肠寸断、风躲云藏,便是长轩下众人瞧见,也是不禁低头莞儿。
最后终是野鹤宗架不住众人催促,派出四名弟子上台,各人抬手拽脚、将曾小黎提了下来。
灵真禅师抹了把额上热汗,重新回到辕门下道:“阿弥陀佛——!现下、请掣得号序为‘贰’的两位侠士,登台比武较艺!”
话音未落,早有一身着圆领黑袍的男子,急不可耐,跳将出来。男子身长不足六尺,双腿微圈,高颧细耳,狭目鼠须。虽是中土胥吏装束,腰间却挎着柄窄窄的铁剑,一副不可一世的形状。
男子高举羽箭,十分得意,三步并作两步、先跑到英武军士卒跟前,便要验看羽箭。岂料那英武军士卒十分不耐,当胸一把将他搡开,不客气道:“急甚么!对手之人还未至,这么赶着投胎么?!”
男子闻言大为光火,顿时“哇嗒西哇”一通鸟语。似是辩解、又像是在质问,然而却无人理会他。
一个武僧闻言,嘴角扬起揶揄之色:“东瀛人?”
男子狭目一亮,连连点头,颇有几分傲然道:“嗐咿!吾乃东瀛国遣唐使吉备真熊之舍弟,吉备真剑是也!苦修剑道三十载,最擅‘斩菊剑法’,恳望与中土诸君切磋!”
吉备真剑汉话委实僵硬、仿佛蹦豆子一般,声调更是缺三少四,听来便令人发笑。杨朝夕并几个相熟之人,早笑得前仰后合,连盘膝趺坐也是不能。
这时,一个气势雄武的汉子分开众人、大歩跨出。虽未刻意为之,却自有一股睥睨之势。汉子身长八尺,筋肉匀称,体格健壮,一身身劲装结束、配上腰间牛皮铜环蹀躞带,叫人望而生畏。最惹眼的还是他手中横刀,刀柄、鞘口、护环等处铜饰,与寻常江湖游侠或抢夺、或私铸得来的颇有不同,似是禁中器物。
这汉子心思极敏,登时从众侠士眼中瞧出了疑问与渴求之色,当即拇指在刀锷上一弹,但听“唰”地一声脆响,半截雪亮晃眼的刀身、带着睚眦吞口,展露在众人眼前。
吉备真剑瞧见,眼珠子都要掉落下来,口中毫不掩饰贪婪之意:“好刀!好刀!中土有言‘宝刀赠英雄’,若是鄙人有幸胜过阁下、这刀可否赠我?”
汉子斜眼瞥过来,冷笑道:“倭奴,中土还有句老话‘刀在人在、刀亡人亡’,想要本将手上这刀,便凭本事来取。若杀得了本将、刀自是你的,可若学艺不精,这刀、便是送你上路的无常!”
“唷~~!希尼塔玛诶,亏撒玛!!”
吉备真剑当即暴怒,爆出一句粗口。腰间窄剑锵然拔出,却是一段长不足三尺、宽只一寸的铁条。前端磨作剑尖,两侧开出薄刃,怎么看都给人一种粗制滥造之感。
“噗嗤!”
“哈哈哈!”
“嘿嘿嘿嘿……”
“呜哈哈……不行,肚子都笑痛啦!”
杨朝夕并众侠士们,本是各自安坐,预备瞧一场好戏。此时皆笑得东倒西歪,有的手指着吉备真剑手中铁条、连眼泪都笑将出来。
汉子也忍不住嗤笑道:“吉备大侠!你们倭人管这个叫做剑么?倒和我们汉民厨下的烧火棍、长相颇为雷同……哈哈!”
“士可杀,不可辱!”
吉备真剑满面通红,再也忍将不住,双手握剑、当头便向汉子劈来,“吾辈东瀛武者之荣耀,不容诋毁!”
“啪!”一旁灵真禅师再也瞧不下去,袍袖挥出、登时抽在铁条侧面,将之荡开。旋即双手合十,面色肃然道:“两位若要动手,稍迟登台便可!何须这般急躁?”
说着看向一旁英武军卫卒与香山寺武僧,声音微沉,“察看羽箭,验明正身,再放二位侠士登台!”
汉子身高臂长,抬手便将羽箭递了上去。英武军卫卒接过一瞧,果然靠近箭镞的箭杆上,用丹砂涂着个小小的“贰”字。另一名卫卒也接下吉备真剑手中羽箭,箭杆处却是墨字涂写的序目“贰”,倒是货真价实。
一个武僧这才例行公事向汉子说道:“尊驾名姓为何、出身门派、所擅兵刃,皆须照实言说来,不可隐瞒。”
汉子抱臂在胸,泰然笑道:“本将徐世勋,出身军门,曾在詹事府供职,官至右监门校尉。所擅兵刃嘛!自是长年傍身的这一口横刀。”
二人察验过身份,当即来到四方台上。
徐世勋刚要照江湖规矩抱拳行礼,却见那吉备真剑早便按捺不住,拖着铁条剑疾冲而来!龇牙露齿,目射凶光,口中更发出人兽莫辨的嘶吼声。
“嗒!嗒嗒!”二人刀剑相交,却是发出金石碰撞的声响。
围观群侠多有使刀用剑者,自能听出这二人刀剑优劣来:徐世勋手中横刀通体平直、声音清亮,刀背刚硬难撼,刀锋韧度更佳。乃是精铁名匠打造,交击时如钟磬嗡鸣。与铁条剑砍斫数下,锋刃依旧完好如故。
反观吉备真剑手中铁条剑,打制时便铁质不纯,故而剑身颇厚、以抵消硬脆易折的缺陷。然而这样一来,剑便失了柔韧轻灵,反而像根硬邦邦的铁条。便是开出了锋刃,亦是徒有其形。
堪堪换过十余招后,吉备真剑便失了无所顾忌的戾气,出招也开始畏缩起来。铁条剑锋上也崩开好几道豁口,好似木匠手中的铁锯。
徐世勋随手递招、毫不吃力,已试出了这吉备真剑的深浅:
所谓“斩菊剑法”,不过是附庸风雅、取了个好听的名号罢!剑招中尽是纯用气力、猛砍猛劈的招式,不带半分轻巧。刺不像刺、好似火棍直戳,发力十分笨拙;格不像格、仿佛砧杵乱拨,全无章法可言。之所以没有立时落败,只是倚仗着一股只攻不守、悍不畏死的气势,叫人有些投鼠忌器而已。
看明白这点,徐世勋登时便没了拼斗的兴趣。他若想赢这东瀛武者,只须多加几分力道,再使几招删繁就简后的“斩夜刀法”,便可令其一败涂地。
只是东瀛武者吉备真剑却不这么认为。还道自己与眼前之人势均力敌,自己只须再勇猛些,便可寻到破绽、一举击杀。至于那口明晃晃的宝刀,便是他这场比斗的战利品……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呐!
一念及此,吉备真剑胆气为之一壮,铁条剑挥劈而至,竟是直取徐世勋面门。
徐世勋不怒反笑:“吉备大侠!人贵有自知之明,难道方才十余招里,你竟瞧不出本将是在处处容让么?中土、东瀛友邻之邦,本将留几分体面给你,你偏会错了意、想要得陇望蜀么!”
“笑话!吾辈东瀛武者远来至此,尚不惧千仞巨浪、万里沧波,何须阁下容让?便是不敌,惟一死耳!阁下此言此举,便是对吾东瀛武者最大的蔑视!!”
吉备真剑闻言,登时跳脚狂怒。手中铁条剑几下虚劈,当即又向徐世勋小腹捅来。步法也算迅疾,只是攻势僵直、毫无转圜余地,颇有些“毕其功于一役”的气势。
徐世勋见这倭人竟有如此血性,心中倒生出几分敬重来。当即敛起笑容,手中横刀一转,使出一招“星罗棋布”。刀芒登时碎作一片光点,向吉备真剑双臂罩去。若吉备真剑不想中刀,便须撤剑回防、再图进取之道。
岂料吉备真剑倒也十分硬气,招式丝毫未变、依旧向徐世勋攻来。
奈何铁条剑终究短了寸许。待剑尖抵近徐世勋身前三寸时,便被他横刀拦下。半息不到的功夫,刀锋便在吉备真剑小臂上划开五六道血口,入肉虽不深,却是火辣辣地疼痛。将吉备真剑一张蝗虫脸,都痛得扭曲起来。
饶是如此,吉备真剑也未撒手抛剑。反是疾退数步,一脸阴沉呵斥道:“中土的诸君,大大的狡猾!不敢真刀真剑与吾东瀛武者硬拼,便使障眼妖法!”
徐世勋闻言、袖了横刀,大惑不解道:“吉备大侠!本将哪里使了障眼妖法?叫你如此忿忿难平?”
“妖法便是妖法!竟然还敢狡辩?!”
吉备真剑狭目一瞪,气哼哼又道,“方才你那一刀,晃来晃去,将许多日光引来、反照鄙人眼睛。鄙人目不视物,如何与你对敌?这不是妖法、又是什么!”
徐世勋哭笑不得:“吉备大侠!万物分阴阳,招式有虚实,方才那一招‘星罗棋布’,本就是七分虚、三分实。你自己不能分辨,偏要怪罪到我头上来,真是岂有此理!哈哈哈!”
吉备真剑一面抽着凉气,脸上恨意更浓。忽地断喝一声、暴冲而至,竟是一记头锤向徐世勋手中横刀撞来!
徐世勋吃了一吓,万料不到这倭人竟忽发失心疯、要以天灵盖与他横刀硬抗,是以猝然之间,本能地携刀避开,不想他开颅破浆、再溅自己一身。
岂料吉备真剑疯癫是假,耍奸是真!就在徐世勋抽身躲闪之时,吉备真剑陡然抬起头来,满脸狞笑,左手上已多出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包裹,兜脸便向徐世勋面门拍去!
徐世勋心中一沉,应变倒也迅速。横刀从腕间一转,便向着白色包裹斩下。
“噗呲——”
包裹一分为二,许多细碎如面的粉末炸开来,扑了徐世勋满头满脸。徐世勋只觉口鼻灼热、双目剧痛,心下登时明白了此为何物,终于暴怒道:
“倭奴卑鄙!跳梁狗辈!竟使出生石灰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今日若不将你斩于此处,本将便不配做汉家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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