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诧异地看着他。海上船只遇见落海者,救人是规矩,毕竟谁都有落难的时候。
“不能救。方才的军船你看见没?那个方向,是先前黑水峪大战处,落水的肯定是士兵,东堂人是敌人,我们没必要救,南齐人……东堂军队查这么紧,一旦我们被发现窝藏南齐士兵将领,全船的人都活不了!”
“那就眼睁睁看着人死?”文臻眼力好,已经看见海中浮沉的是一男一女,男子似乎已经昏迷,露出海面的肩膀上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显然是被炸伤,女子则正拖着他在海中挣扎,但显然也坚持不了多久。
文臻明白船主的道理,海里求生的人的命是命,船上几十人的命也是命,只是不知怎的,那女子拖着男子海中挣扎的一幕,便触动了她,让她这么眼睁睁视而不见,也是不行的。
船主很警惕地盯着她,又看着上头还没下来的燕绥,水手们也聚拢来,文臻并不想在这些不相干的人面前露出武功,引发麻烦,正思考着,忽见上头燕绥手指一弹。
文臻心中一动,退后一步,呵呵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不救便不救。”
船主松了口气,文臻又道:“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人家自己能靠近这船,你们再不给人上来就不大好了哟,小心海神娘娘降怒。”
那船主看看那两人挣扎的距离,笑了一笑,心想天黑浪急,这距离似近实远,那两人又受了伤,便是神仙也游不过来。便慷慨地道:“那是自然!”
船主放心地带着水手下船舱去了,文臻抬头看,燕绥在桅杆上,弯起手指,一只手比了个圆,一只手摊平,做了个手势。
文臻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忽然明白。
老汉推车!
三十八式之一!
还没等她放声吐槽,燕绥又比了个二。
两个人,两次。
文臻目露凶光,叉腰刚想拒绝,燕绥抬起手,文臻吸一口气。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毕竟刚立了fiag,言而无信,下次就真治不住这魔王了。
没多久,船舷边水声涌动,又有人声嘈杂而去,随即文臻听见水手惊呼:“有人爬上船来了!”
文臻过去,果然看见那一男一女精疲力尽,**地坐在甲板上,女子身上还缠着一根无比粗壮的海带。
有发春高手燕绥在,这满海里都是可以救人的工具。
那男女两人精神萎靡,男子苍白瘦弱,水蛇腰长条脸,女子面容倒算清秀,神情坚毅平静,文臻一看她那神情,不知怎的便觉得亲切。
像某个故人。
此时船上商客们赶来,倒有不少人怕惹祸上身反对救人的,那男子晕迷着,女子一言不发,勉强支起身子,背起男子,看那样子,竟然打算背着男子再下海去。
船主也匆匆赶来,燕绥看一眼文臻,手指连弹了三次,船主在舷梯上,连着摔了三跤。
等他终于赶到面前,已经心惊胆战,还没说话,正遇上笑吟吟的文臻,对着上头一指,以示神明在上,小心天谴。
船主脸色连变,最终上前,道:“既然已经上了船,还能逼人再下去不成?终归是两条人命,两位先留下养伤吧,且在底舱呆着,万万不要上来便是。”
众人还有些不愿,忽然有人道:“你们看他们腰上……”
这声一出,大家目光转过去,脸色顿时微变,文臻好奇也看过去,视线却被遮掩,她上前一步想看的时候,那女子忽然拔刀,一刀割断自己和同伴身上的腰佩,转手抛进了海中。
这明显是被人发现了身份,为了遮掩销毁物证了,文臻怕马上就会爆发冲突,上前一步要护在那女子身前,谁知道那些刚才还十分抗拒的海商们,对视一眼,忽然便换了脸色语气,十分殷勤地涌上来。
“快,快把人抬下去!”
“派人去底舱先收拾一处干净地方来!底舱太腌臜了!”
“我去准备吃食和伤药,另外去传船上大夫!”
“来,来,慢点,小心!”
文臻目瞪口呆地看着众人众星捧月地把这两人送下了舱,十分殷勤地抢着安排一切,商量如果东堂军船再来查该如何遮掩,又互相告诫保守秘密万万不可说漏嘴。讨论得十分热火朝天。
她忽然感觉这世界非常魔幻。这两人在她看来,武功不弱,可也不强,气质虽然不差,但明显也不会是什么高贵出身,行动举止之间,倒有些从属家将的味道,如何会得人这般尊敬?
但是她一走近试图打听,这些海商水手就停止了讨论,各自打着哈哈散开,文臻知道他们是警惕自己外来人的身份,也就笑笑。
一直等到吃完晚饭,众人休息,文臻带了一些药,出了舱,早有潜伏的英文给她指示了那两人在底舱的位置。
那是一间不大的屋子,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点光来。
里头两人在说话,文臻毫无声息地站在最后一层阶梯下静听。
“……不知道大人会不会封锁海域,如果这些商船不能及时回去,那咱们也要滞留海上,大人如果以为我们已经……”
“我现在就希望小佳争气一点,不要被咱们的失踪吓倒,回去告诉大人,惊扰了大人……”
“战事失利,大人是一定会知道的。我只希望,咱们的消息传回去的时候,不要正好逢上大人生……”
那有些沙哑滞重的女声,似乎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自己停住了口,文臻在黑暗中皱起了眉头。
生?生什么?
这两人果然是南齐将领,但是南齐将领的顶头上司,自然要参与战事,怎么听这两人口气,这位大人并没有上战场,甚至这两人还不希望惊扰他?
这不会真是说的是生产吧?
文臻下底舱,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促使着她,总想从这两人身上探听出一些消息,然而此刻听着这些,又觉得兴味索然。
她和燕绥不打算靠近战争区域,也绝不会插手,对方一个将领关她什么事。
不想再听,她弯身准备放下药丸就走,刚刚起身,忽觉劲风扑面,冷光耀眼。
她一惊却不乱,肩膀一低,整个人已经游鱼般一滑,撞入了对方怀中,与此同时手腕一托手指一旋,那砍下的刀锋便在指尖滴溜溜翻花般一转,啪地一下狠狠打在了对方额头上。
一声闷哼,那人捂着流血的额头踉跄后退,果然是那个女将。
文臻笑眯眯看着她,心中却起了恶感。这人不问缘由便下杀手,也真辜负了她一番相救以及两次老汉推车。
她不想多说,指了指小袋子装的药丸,笑道:“你两人被火炮所伤,还受了刀剑之伤,那刀上还有毒,我送你们几颗更好的毒药,可以死得更快一些,免得那毒发作太痛苦……不谢,再见。”
她转身就走,并不理会那两人怎么想。回到舱房,燕绥正在灯下看信,见她来了,抬头笑道:“季怀远知道我来了,来信请我一叙。已经派了船来,明早咱们便换船罢……你方才去做甚了?”
“没什么。看出那两人身上有毒,去送解药,结果好心被当驴肝肺炖了。”
“人家是南齐将领,你却穿着东堂服饰,对你拔刀相向才是正理。只可惜了你为了这两人,答应我的老汉推车两次……”
“我现在就把你给推海里去!”
……
笑闹声渐歇,转为低低的呢喃和咿唔之声,像这深蓝海水里无数透明的泡泡,从黑暗深处悠悠升腾,穿越深红的珊瑚和雪白的贝壳,被柔曼的海藻轻吻抚摸而过,最后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怀中的女子像一抔云一团玉,是最好的大厨做出的最芳香柔美的甜点,柔软遍及全体,馥郁透骨而出。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久浸泡药物,以及功法特殊的缘故,她的肌肤远超常人的滑腻莹润,看着还不出奇,一旦触及,却让人瞬间从心底到灵魂,都要发出舒服至满足的叹息,柔云软月,如卧绵上。
而偏偏这样柔润的肌肤底,是久经锻炼的柔韧肢体,因那水晶冻巨缸里常日打拳,她平日里身形便分外曼妙流畅,如今那柔软里便多了寻常女子难及的弹性和张力,无论怎样的翻转周折,都轻盈自如,可作掌上舞,可化人间莲。
燕绥修长的手指穿过文臻的长发,贪恋着她肌肤的柔腻,两人都流了汗,肌肤在黑暗中莹润生光,他的眼眸亦熠熠生光,燃烧着自己都不能理解的狂热的**,他素日其实是个淡漠幽远的人,便是正当青春年华,虽说不上清心寡欲,但对于男女之事,也无多少执念。他曾以为,自己便是一辈子不近女色,也没什么奇怪的。
然后他至此时方才得知,原来人间欢乐,还有这一种。
原来人间,还有欢乐。
食髓知味,不能割舍。
她一直都是他最珍重的蛋糕儿。
生命便短又如何?只愿和她尽欢一日得一日,只愿令她尽欢一日得一日。
便如这天光再长,终至黑夜,谁还能因为天终将黑,便忘却白日欢欣?
……
天色将明的时候,文臻躺在床上,发呆地看着殿顶,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她偏头看了看燕绥,其实自从找方人和诊了脉,她就很少和燕绥再亲近,怕引发他的毒性,虽然她对方人和的说法有怀疑,但是小心终究无大错。
悄悄起身,日头还没出,她走上长廊,对着海风伸展身体,纤细的腰肢和手臂,长长舒展开去,月影镀上一层流畅的银光。
燕绥体力惊人,换成寻常女子,此刻已经爬不起身,但对于她来说,也就是有点酸痛而已。
今天就要下船,去季怀远那里探探口风,顺便寻访一下那个大夫。
文臻正准备回去收拾行李,忽然听见身后轻轻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是那个声音微哑的得救南齐女将。
文臻一看她便知道她已经吃了药,解了毒,眼眸不由弯起。
她的笑容素来以甜蜜著称,是让人一见很容易心生好感的那种,果然那女子原本有些绷紧的肩,也微微松了些。
文臻甜甜地道:“姐姐体质真是强健,这么快就能起身啦?”
那女子仿佛对她的自来熟不大能适应,抿了抿唇才道:“还没多谢姑娘赠药之恩。”
说着深深一礼。
文臻摆摆手,笑道:“小意思,小意思啦。不过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吃呢。”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道:“家主教过我们。当我们落难时,说好话的未必是好心,出恶言的也未必一定要害人。如果到了绝境时,在立即死和可能会死之间,宁可选择可能会死。我瞧着姑娘对我等并无恶意,遂冒险一试。”
文臻从身上摸出两包瓜子,随手扔了一包给她,道:“你们家主,听起来倒是个人物。”
“家主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女子接住瓜子,却没有拆开,紧紧捏在手中。
文臻回头,看见她眉宇间的坚定之态,显然这女子是全心全意这么认为。
文臻不过笑而不语,这世上优秀的人那么多,哪有什么最不最的,但这女子的忠诚,还是值得尊重的。
她心中忽然一动,试探地道:“我昨晚好像听见说……”
女子忽然背脊一挺,目光一厉,文臻清晰地看见她手中的瓜子纸袋快要被捏破了。
“……你们家主是个女子?快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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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写什么实质性东西,但还是建议大家抓紧时间看,不然分分钟就不打招呼删了。
被救的这两个人是谁,想必看过凤倾天阑的亲们应该已经猜出来了。
这个时间段,太史阑正在生孩子。
纳兰述家好像快要出事。
大波早就被赶出帝歌。
算起来,小蛋糕还是过得最安宁的一个。